“那個賤人！”一個黑瘦高挑、披頭散發(fā)的十七八歲的女孩子一屁股坐進沙發(fā)，尖聲道：“什么失蹤？！她偷了我的東西跑了！”

郜靈租住在四里河附近城中村一處簡陋的平房，普通一居室，客廳東角落是鍋爐灶臺圍成的“廚房”，西角落是紙箱空瓶塑料凳形成的“雜物間”，南角落被褪色印花塑料布劃分出一處小小的方寸地，地上床墊一放，連轉(zhuǎn)身都沒空間，是她棲身的窩。

“郜靈，十七歲，初中肄業(yè)，和失主劉俐一起在一家洗浴中心打工。五個月前劉俐問地下黑中介租了這個地方，一個月前郜靈來到這里，向劉俐私租了客廳，開始形成室友關(guān)系。五月二號中午劉俐出門‘上工’，五月三號清早收工回家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和五百塊錢現(xiàn)金不見了，同時郜靈的行李包不知所蹤，人也聯(lián)系不上。當(dāng)天下午劉俐來到四里河派出所報案，暫時還沒有立案。”

孟昭邊說邊遞給步重華一張紙，是派出所出具的報警回執(zhí)，上面列出了劉俐當(dāng)初口述的電腦特征――二手國產(chǎn)筆記本，折價最多五百，總失竊金額堪堪破千。

“年小萍死在四里河轄區(qū)內(nèi)，派出所這幾天都忙瘋了，根本沒時間仔細調(diào)查郜靈在哪。再說除了劉俐，沒人注意到她消失，爹媽親戚朋友同事一個都不見；連洗浴中心當(dāng)班經(jīng)理都說像她們這樣的小妹拿的是日結(jié)工資，流動來去太頻繁了，一聲招呼不打就到別家上班是常事，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她們失沒失蹤。”

步重華望著那又小又暗的斗室沒吭聲，倒是孟昭帶的那個實習(xí)警張小櫟忍不住問：“那現(xiàn)勘提取到證物了嗎？”

孟昭習(xí)以為常：“上哪兒提啊，基層，你看連案都沒立。”

張小櫟一臉懵逼，顯然還是個沒有被現(xiàn)實打磨過的天真碎催。

“郜靈平時有沒有朋友？失蹤前幾天是否有任何異樣談舉止？跟她一起失蹤的有哪些私人物品？”吳雩坐在劉俐對面的板凳上，拿著紙筆問道。

劉俐細長眼、小尖臉，穿著吊帶短褲，踏一雙褪了色的塑料拖鞋，周身滿溢著野蠻的辣勁，顯然對警察敵意深重，吊著眼睛蹦豆子似的：“我怎么知道，平常排班都不在一起，我天天早上才回來我怎么知道那個賤人上哪浪去了。你們警察不是很牛逼嗎？怎么連這都查不出來，為人民服務(wù)說假的啊？”

“跟她一起失蹤的有哪些私人物品？”

“都說了我怎么知道！她就那兩件破衣服兩個破口紅，要不是仗著那x勁，叫男人多看她兩眼都不可能！她有個屁的私人物品！”

吳雩往前一翻案情材料，郜靈的二寸免冠照出現(xiàn)在首頁，果然除了早早出來混社會的風(fēng)塵氣之外，單從五官來說，和年小萍一樣是個清秀的女孩子。

“所以你跟郜靈平時不太聊天？”

劉俐瞪著吳雩，但話沒出口，又想到什么似的，把屁股往沙發(fā)邊上一挪，故意撩了把頭發(fā)：“聊啊。”

“聊什么？”

劉俐放肆地上下打量吳雩，不答反問：“警察帥哥今年多大呀？”

“聊什么？”

劉俐揚著嘴角斜睨他，拍拍自己身側(cè)：“帥哥你坐過來點，你不坐近點我怎么告訴你？”

吳雩筆尖頓住，就在這時肩膀被人一拍，步重華居高臨下俯視沙發(fā)上的女孩子：“劉俐？”

“……”

“去年八月五號，十月四號，今年二月十三號，治安掃黃掃過你三次。如果你不想告訴他，也可以去公安局，審訊室里坐近點告訴我。”

步重華面相俊美中帶著肅殺，那是多年辦案出生入死、直面過無數(shù)血腥現(xiàn)場后自然積累起來的獨特氣勢，當(dāng)他那雙銳利的瞳孔一眨不眨緊盯著什么人的時候，其中可怕的洞悉力，連很多老條子都扛不下來。

劉俐脊梁骨下意識躥了躥，半晌悻悻道：“我……我跟那賤人不聊什么。我們排班不一樣，她白天去做事，我晚上才出臺……出場，下班回家收拾收拾她就該走了。而且她眼睛長在頭頂上，窮得跟個鬼似的還扯什么清高，我跟她能有話說？聊都聊不到一起去。”

步重華問：“郜靈不賣？”

劉俐一震，大概想不到步重華能頂著那張高冷禁欲的臉說出這么直截了當(dāng)?shù)脑挘八⑺弧植唤o家里寄錢，愛賣不賣咯！我怎么曉得這些個事情？”

“你怎么知道她不給家里寄錢？”

“給押金的時候她自己說的，說她老子娘不是個東西，吸她的血，還叫我也不要往家里寄錢。”劉俐撇撇嘴：“我又不是她，我還有兄弟呢，不寄錢回去拿什么養(yǎng)家？老子娘蓋不起房子、抬不起頭，要被村里人笑話的！”

張小櫟他們幾個都呆住了。

步重華卻無動于衷：“她來租房子的時候，沒提過自己是哪兒人？”

“那我怎么知道，我們這行又不看個身份證。”劉俐想了想，不情愿地說了個津海市周邊縣城的名字：“可能是那里的吧，具體哪個村的我也不清楚。怎么，你們真去她老家抓她啊？那能把我的錢找回來嗎？那可是五百塊錢呢！我那個電腦起碼也值一千吧！一千塊你們當(dāng)官的看不上眼，可那是我從牙縫里摳出來的，我……”

“步支隊！”這時孟昭從門外探頭打斷了她：“視偵隊把附近監(jiān)控調(diào)出來了，五月二號下午兩點，郜靈獨自步行離開家門，您要不要過來看看？”

步重華始終按在吳雩肩上的手拍了拍：“讓她老實做筆錄。”隨即轉(zhuǎn)身大步出屋，劉俐不甘心地追出去兩步：“喂！我的錢……喂？！”

道路泥濘，暴雨滂沱，一個瘦弱的少女從巷口閃現(xiàn)出來，低頭匆匆離開鏡頭，在監(jiān)控畫面中留下了一道濕漉漉的背影。

“城中村監(jiān)控不完全，當(dāng)天可視條件又非常差，郜靈離開家門后留下了這一段持續(xù)六秒的視頻，但沒有正面。從巷口出去以后分四條岔路，大約在二百米范圍內(nèi)這些路上都是沒有攝像頭的，按郜靈的步速計算走過這段區(qū)域大概需要三分鐘左右。”孟昭皺眉道：“然而在這之后，所有岔路出口都沒發(fā)現(xiàn)她的蹤影，她再也沒出現(xiàn)過。”

好端端一個人，在三分鐘內(nèi)消失了。

步重華沉吟不語，把監(jiān)控倒回她出現(xiàn)的那六秒，唰唰大雨聲充斥了安靜的車廂。少頃郜靈走出鏡頭，他又倒回去重新播放，少女穿著藍色連帽雨衣，邁著一模一樣的步伐再次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那四條岔道都是普通民巷，沒有下水井口、機關(guān)暗道之類的東西。我已經(jīng)讓大隊民警挨家挨戶沿途走訪去了，但沒法肯定……”

“等等，”突然步重華打斷她，按下暫停。

監(jiān)控鏡頭灰暗模糊，步重華卻仿佛看見了什么，不斷放大、又放大，直到畫面聚焦在郜靈側(cè)身的那一瞬間：

“她懷里有東西。”

孟昭把鬢發(fā)掠去耳后，定睛一看，果然寬大的雨衣下微微突出一塊，但因為畫質(zhì)問題，如果不極盡目力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這是……她的行李？”孟昭不確定道：“還是劉俐的筆記本？”

步重華不置可否：“從郜靈家到河堤這一段大范圍調(diào)取監(jiān)控，讓視偵做海底撈針式的搜索。另外把目標(biāo)出現(xiàn)的這一段視頻發(fā)給市局刑科所，能處理多少處理多少，我想知道郜靈失蹤前隨身攜帶的到底有哪些東西。”

“是！”

步重華推門下車，回到低矮的出租屋，派出所大隊長老鄭正親自帶領(lǐng)痕檢勘察劉俐的臥室，見步重華進來，滿臉通紅地笑著打了聲招呼。

步重華一眼瞥見痕檢員手里拿的是二次復(fù)勘表，也沒說什么，在房間里轉(zhuǎn)了兩圈，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然后又打開衣柜，目光逡巡許久，從角落布袋里拎出了兩雙印著香奈兒logo的高跟涼鞋。

老鄭跟在他后頭搓著手：“我們剛才看過了，這應(yīng)該是假的，連真皮都不是……”

步重華打斷了他：“我知道是假的。”

他把鞋放回布袋，起身翻了翻劉俐那些出臺穿的亂七八糟的衣服，粗制濫造的蕾絲吊帶情趣內(nèi)衣就隨便掛在鐵絲架上，也不知沾著多少皮屑，散發(fā)出長久沒洗過的難以喻的味道，簡直是生理性地辣眼睛，剛才連現(xiàn)勘員都沒下得去手。

步重華的氣質(zhì)跟這些東西相比簡直可以用云泥之別來形容，偏偏他卻把那堆皺巴巴的內(nèi)衣一件件扯開觀察過去，老鄭簡直無法正視他冷淡的表情：“步支隊，這兒可能已經(jīng)沒什么線索了，不如我們就……”

“等等。”

老鄭：“？”

老鄭滿頭霧水，只見步重華緊盯著手里那件黑色小吊帶，似乎終于印證了某種猜測，起身將衣柜下的抽屜全部拉開翻找半晌，毫不留情地把雜物統(tǒng)統(tǒng)甩出來扔了，少頃從角落里翻出一個褪色的戒指盒，里面是個滿是劃痕的k金戒指，他只打開掃了一眼就丟給老鄭：“把物證交給痕檢。”

“哎？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