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和餐廳間僅隔著一座早餐臺,餐桌似乎從沒用過。應該是客廳的中間部分鋪著一張四坪大的地毯,木制矮桌旁,靠墊、抱枕至少有七、八個,圓型、長型、方型;甚至還有五角型的。
最特別的是置放在整個空間中心位置的34吋電視,它被擱在半尺高的旋轉柜上,無論在屋中任何角落觀賞,都可以將它旋轉到需要的方向。
以平常的眼光來看,不管是家具配置或色彩搭配,都實在是一間舒適大方、挺有個人風格的空間;但或許是也有些人會認為雜亂、缺少專家的格調氣質。
于杰雙手抱胸,靠在門上等待她的批評。
云蝶緩緩轉過身來。困惑地問道“你從來不洗澡、不上廁所的嗎?”于杰結結實實地一愣。
“呃?”云蝶轉動腦袋再次打量一圈,“還是你忘了叫人家順便幫你弄間浴室出來?”
“浴室?”于杰眨眨眼,望望自己精心設計的空間,再望向她那張迷惘的小臉。
浴室?那種專供大便、小便的空間?那種會破壞美感的空間?去!他早八百年前就把它踢到外面的陽臺上去了,哪容得它留在屋里制造異味啊!
可是,在云蝶那個一加一等于二的單純腦袋里,那個專門生產“黃金”的所在地,似乎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他無奈地指指后面陽臺的方向。
“那邊,陽臺上洗衣機旁邊那個門進去就是了。”
“哦!”她羞澀地點點頭。
“我去洗個臉。”當她洗好臉、梳理過頭發,又拉整好制服后出來,于杰早好整以暇地盤膝坐在矮桌旁等候她了,桌上一壺熱呼呼的水果茶正冒著香噴噴的氣息。
“坐啊!”他招呼著,并在兩個馬克杯里倒入熱茶,云蝶怯怯地笑笑,兩條腿并攏側坐在他對面。
“明年考大學?”他問。
“你怎么知道?”云蝶訝異地望著他,他指指她胸前的學號,她則恍然地笑笑并點頭。
“很緊張?”他又問。
“不是緊張,”微笑霎時轉為苦笑。
“是絕望。”他若有所思地凝視她。
“成績很差?”
“不是很差,”云蝶端起馬克杯,把臉埋在杯子里頭,悶悶的回答,“是死定了。”
于杰挑挑眉。“只要還沒到最后關頭,希望總是存在的。”她沉默不語的錣著茶。
“或許……”他沉吟一會兒。“不一定要考大學吧?也許你的能力不在念書……”
“不行!”她條然抬頭,激動地喊道“我一定要考上大學,我非考上不可!”他靜靜地看著她。
“為什么?”
“你不懂……”她咬咬下唇。“我家的人都很厲害,他們……他們都有最杰出優秀的成績表現,我爸爸、媽媽,我大哥、大姊,甚至我弟弟……只有我……我……”
她苦惱地望著他。“我已經很努力的在用功了,真的!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就是沒辦法像他們那樣出色,甚至……成績都好爛……”
“你父母有在逼你嗎?”云蝶搖搖頭。
“沒有,他們沒有逼我,但是……”她哀怨地嘆口氣。
“他們都不愛帶我出門,有同事朋友來訪時,也總是吩咐我不要出現在他們面前,因為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向同事朋友們解釋,為什么大學教授的女兒居然會淪落到不入流的高中里混日子。”于杰皺皺眉頭。
“所以我必須考上大學,”她抖了抖唇。“我不想再做他們羞于介紹給他人的女兒了。”沉默了一會兒后,于杰才又開口,“你沒有補習嗎?”
“補習?”云蝶皺著小臉。
“身為大學教授的爸爸媽媽都幫不了我了,補習班又能幫我什么?”
“如果你家人真的那么出色,他們又怎么可能幫不了你?”
“他們試過,”她羞愧地低下頭。
“但我實在太笨了,所以最后他們都放棄了,他們承認幫不了我,現在只有弟弟偶爾會教教我。”
“你弟弟?”于杰訝異地挑高眉頭。“他多大了?不會跟你是雙胞胎吧?”
“十五歲,但他也是高三生,這樣說你大概就猜得到,他是資優生。”于杰哦了一聲,又是另一段短暫的沉默,然后他慢吞吞地問“你的數學很差嗎?”
她的臉一紅,她簡單的說“零分。”
“是公式記不住,還是……”
“我公式都背下來了,可是其它的就完全不懂,什么時候要用什么公式?或為什么要用那個公式?我的腦筋根本就轉不過來,有時候連題目我都看不懂。”
她懊惱地說,“數學是最討人厭的科目了!”她下評斷。
“討厭?”他不可思議地重復。“怎么會討厭呢?你不覺得它很迷人嗎?每一道難解的題目都是一個誘人的挑戰,而且,你不覺得每當你絞盡腦汁、費盡心思解決一道難題,尋求到一個謎底時,就會有一種勝利的歡欣,一種征服的驕傲嗎?”
“沒有,我只感覺到被征服的悲哀。”云蝶咕噥著。
于杰眨眨眼又哦了一聲,接著再問“那你比較拿手的科目是什么?”云蝶再一次羞愧地低下腦袋,并垂下眼瞼。
“我懂了。”于杰嘀喃地道,他開始仔細端詳面前的女孩,并暗暗思忖。
不是聰明的女孩,但很純真自然,精致的五官恰到好拉處地分配在優雅的小臉蛋上,小巧完美的鼻子顯露出她溫柔隨和的個性,善感細膩的小嘴微微蠕動著,從眼瞼下偷覷他的黑眸純潔稚嫩……她自然散發出的一股純女性的脆弱無助,悄悄地掀起他內心深處亟欲維護她的思潮欲念……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受。
他是個崇尚感覺的人,總是順著心中的感受行事,他并不打算從現在開始違背自己的心意,所以,他再一次聽從心靈的呼喚——保護她脫離苦惱,即使那會破壞他原有的計劃。
“你的父母會不會管得很嚴?”他問。“我的意思是,你方便常常出門嗎?”
“不會,他們很開明,”她疑惑地搖搖頭。“從來不會干涉子女的行動,尤其是我,他們……并不太注意我。”是不關心吧!
于杰壓下心中莫名其妙的怒意,朝她溫和地笑笑。
“那你以后晚餐過后就到我這里來……你住哪一層樓?”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一層,最里面的戶。”
“哦!原來是鄰居吶!那最好…不怕時間太晚回去會有危險了。”他說。
“以后你用過晚餐后,就到我這里來,我來幫你補習。”
“你?”她訝異地瞪直了眼。
“你要幫我補習?”
“別看不起我,”他神秘地抿唇仿笑。“我也有很多教人的經驗喔!”
云蝶忙搖頭。“我不是看不起你,而是身為大學教授的爸爸都自認無能為力了,你又有什度方法能幫得了我呢?”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于杰胸有成竹地笑笑。“何況,不試試又怎么能肯定我一定幫不了你的忙呢?”
她猶豫著。
“可是……”
“不相信我嗎?”于杰撤出一抹邪惡的微笑。
“怕我心懷不軌嗎?”
“不是啦!”云蝶被他逗笑了。“只是怕浪費你的時間而已。”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
“好啦!就通么說定了。”于杰不由分說地作了決定。“明天開始如何?”
“呃、好吧!那……”云蝶遲疑地望著他。
“我們先試一個禮拜好了。”
“行!就先試一個禮拜。”他大方地說。
“希望不會太打擾你。”云蝶羞澀地笑笑。“你自己一個人住嗎?你爸爸媽媽呢?”他打開盤膝的腿伸直,兩臂往后撐。
“在美國。”
“移民嗎?”她好奇地問。
“不是,我老爸是美國人,老媽是臺灣人。”說著,他將頭也往后仰。
“耶?”她驚愕地張大呀。“你是美國人啊?”
他朝她望過來,一臉促狹,“不好意思,我長得比較像老媽。”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他笑笑。
“于杰是我的中國名字,我的本名叫杰米。歐柏菜恩,我還有兩個哥哥,二哥就跟老爸長得一模一樣了,嘿嘿!純種阿督仔。”
“哦!我懂了。”云蝶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因為你媽媽是臺灣人,所以你特地到這邊來看看,順便學習中國文化,對不對?”
于杰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你是在哪一間大學上課?”云蝶問,“你是來上課的吧?大部分的外國人想真正了解中國文化時,都會到學校上課,修習一些中國歷史、文學啊什么的,然后課余時間再到處去關光游覽。”
于杰仰高頭望著天花板。
“t大。”
“我就知道。”她得意的說。“你要是純粹來關光旅游的,就會背個包包到處跑,才不會特地租下這間公寓住下來哩!還有那些東西,”她指著書桌的方向,“那根本不像短期內要離開的樣子嘛!”她凝目看著他“你預計要待多久?”
“半年到一年吧!”
云蝶忽然又蹙起眉。“那你幫我補習會不會耽誤你游覽的時間?”
“不會。”于杰肯定地說,隨即又補充。“不過,如果你想回報我,可以在假日時陪我游覽,一個人觀光在沒什么意思。”
“除了吃飯睡覺,我所有的時間都交給課本了。”她帶著歉意地笑笑。“我恐怕沒時間陪你出去游覽哩!”
他收回撐在背后的雙手,轉而面對她,并回她一個自信的笑容。“放心,我會讓你有時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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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一個多月,云蝶就不得不承認于杰的確是有一套。
于杰的上課方式相別人完全不同,他從來不用課本,也不準她看課本。
他會說故事給她聽,于是,總是因為有一大堆人名、年代、事跡要記誦而使她相當頭大的歷史,突然變得極為生動有趣,因為學生總是天生對課本有一種排斥感,但所有的人都會很清楚地記住聽過的故事。
上地理課更吸引人,他總是攤開一張世界地圖,把好幾本旅游書籍攤在一旁,然后開始滔滔不絕地談論各地的景觀特色、風俗民情,“順便”解說為何當地會有那種特殊天氣或地理景象及農礦產等。
結果,原本枯燥乏味的地理,也變成她渴望擁抱世界的源頭,她能夠牢牢記住哪個國家的哪個城市,有哪些特征是值得將來有機會去好好看看的。
英文課就稍微有點累了,但還是很好玩。只要英文課時間一到,他就開始說英文,同時也逼她以英文對話,他說或許這樣對聯考沒什么用處,但真正要學英文,就應該要開口,而不是死背單字或文法。
于是,她從每一句都要他更正,進步到說幾句才要更正一次,這使她對自己越來越有信心了。
他不教國文,因為他說他是外國人,沒有資格教她國文,但他還是幫她作重點猜題,而從學校平日的小考證明,他挺會挑重點的。幾乎有八成的命中率呢!
最后只就剩令人頹氣喪志的數學了!
他建議不理會學校的進度,從頭開始,她的理解力不好,他就用最簡單的方式解說;她的思考力遲鈍,他就教她如何走快捷方式。
他用最有趣的比喻來說明最復雜的問題,用最深刻的耐心去除她對數學的恐懼,甚至犧牲所有的假期來為她趕進度。
于是,當云蝶抱著三十幾分的數學考卷喜極而泣時,她決定該陪陪他去游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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