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老太太給黛玉的鐲子雖是羊脂白玉,卻不是成色最好的,也不是十分罕見,但是作為俞家的傳家之寶,非尋常無暇之玉可比。至于那鳳頭釵,眾人都看得出來,長慶元年的貢品里有明珠四粒,兩顆太上皇用了,下剩兩顆卻被長慶帝送給了皇后,今日有一顆鑲嵌在俞林兩家小定的釵頭上,可見皇后必定又賜給了俞家,打造出這一支鳳頭釵。
連太太同賈敏道,“娘娘真真看重玉兒,放定的東西都是娘娘所賜。俞家自然不差這些東西,可娘娘賜下來的,卻是極大的體面。”
黛玉得皇后和俞家看重,賈敏心中暗暗得意,嘴里卻是謙遜非常。
蘇夫人見俞家如此,盤算著給黛玉預備什么嫁妝才好。妙玉已出了閣,又有了身孕,她和蘇黎再無所求,將來自己和蘇黎死了,除了自己的嫁妝,蘇家的東西妙玉得不到,除非是臨死前給妙玉,但是世事無常,誰又知道自己的死期呢?他們家得林家許多照應,黛玉也是自己的女兒,將來姊妹兩個相互幫扶,不如給黛玉預備一份厚厚的嫁妝,比什么都強。
因俞老太太親手將玉鐲和鳳釵給黛玉戴上,故黛玉回到房中時,眾姐妹皆不斷打趣她,其中尤以清然為最。聽她笑聲最響,黛玉面紅耳赤地道:“旁人都是老老實實的,偏你貧嘴爛舌地取笑人,仔細等到那一日,我也如此。”
俞林兩家定親,皇太后一番心思付諸流水,劉家又不愿意送清然進宮,她只好以自己年老了為由,不再管清然的婚事,道等劉家和男家議親,兩家有意,跟她說一聲好與清然賜婚。雖說劉家行事不大得皇太后之意,但清然終究是在皇太后跟前長大的,也想她有個好終身。劉夫人憂心愛女婚事,也托了賈敏在勛貴中留意。
清然素來肆無忌憚,毫不在意黛玉說的話,若是旁人在這個年紀尚未說親得黛玉如此語只怕早就惱了,她嘻嘻一笑,挽著黛玉道:“到時候再說罷!”
緊接著,清然又嘆道:“可惜今兒妙玉竟沒來,不知道她在家里如何心急火燎呢!”
妙玉坐胎三月后,各家都得了消息,但也因她有喜,近來她雖如往常一樣赴宴請客,卻不能去參加各家的紅白喜事,免得沖撞著了,故黛玉今日過定她沒過來。
黛玉莞爾一笑,想了想,雖然每月總有幾天去找妙玉,此時仍覺十分思念,若說意氣相投,自己這些姊妹中仍以妙玉、曾凈、清然三人為最,遂道:“過幾日咱們?nèi)フ宜嗽鹿鹱语h香,蟹子也肥,叫她做東請咱們吃酒,讓她一人垂涎三尺。”
清然笑道:“你倒是打的好主意,妙玉吃不得酒和蟹,可不是都便宜你了?”
黛玉捂著臉道:“哪里便宜了我?還有你呢!”
清然和妙玉好,但凡是妙玉設(shè)宴,必定去的,聽了這話,道:“我瞧,咱們竟是別打攪她了,明兒我設(shè)螃蟹宴,請你喝桂花釀,賞菊花景,你可不許不去。”
隨即,她又在黛玉耳畔低低笑道:“還請了凈兒呢,你們姑嫂兩個有些日子沒見了罷?”
文德郡主今天來了,但因兩家定親,曾凈不好登門,叫人笑話,故和妙玉一樣未至。
黛玉抿嘴笑道:“急什么?不到兩個月嫂嫂就進門了,有見的時候呢,眼瞅著就快進十月了,此時想必忙得很,咱們別叫她了。”黛玉心思細致,又體貼曾凈,曾冼剛出仕,曾家正是忙碌的時候,不能因玩樂耽誤了正事。
清然嘆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一語未了,忽聽連塵笑道:“林妹妹,你掛的這畫兒著實好,誰畫的?瞧著不像妹妹的手筆,略顯稚嫩了幾分。”
原來,黛玉和清然說話的時候,連塵正在看墻上掛的字畫。
黛玉聞,走過去一看,見她說的是惜春的畫作,心中不覺一動,笑道:“這是我表妹畫的。你說這畫稚嫩,卻因我表妹比我還小一歲,自然不如大人畫得好。”
連塵詫異道:“是你妹妹畫的?哪位妹妹?竟有這樣的本事。”
黛玉想起竇夫人曾托賈敏給惜春找個人家,正是該讓她多認得幾個人,忙朝正坐在旁邊不大和人說話的惜春招手,道:“迎春姐姐、探春妹妹、惜春妹妹,過來說話,那些字畫有甚可看之處?”她想單叫了惜春,未免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如叫迎春和探春一起,何況探春比惜春還大一歲,和自己年齡相當,也是該說親的年紀了。
探春卻比迎春、惜春二人更加聰穎敏捷,雖是庶出,但出自榮國府,又是賈敏的娘家侄女兒,眼下元春即將做了王妃,尋常人等倒也不敢小覷了她,兼她洞徹人心,語伶俐,在前廳時就有不少人看中,打算私下問賈敏,現(xiàn)今亦是長袖善舞,人人贊許。
迎春等人都聽到了黛玉的話,迎春自知竇夫人的意思,忙攜惜春過來。
黛玉拉著惜春的手,對連塵笑道:“就是我這位妹妹畫的,別看她年紀小,畫的畫兒卻比我強,我愛她畫的這一幅畫,淡淡幾筆就勾勒出來了。”
惜春擅長丹青,府里卻沒人在意,顏料畫具不多,亦未稱贊過一句半句,今聽黛玉如此贊譽,不禁有些羞澀,細聲細氣地道:“林姐姐畫的才好呢,我比不得林姐姐,不過是我專精此道,林姐姐就說我畫的好嗎,實則遠遠不如。”
她說的是實話,黛玉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說自己不精,但樣樣都比只精一道的好,迎春下棋屢戰(zhàn)屢敗,探春書法風骨頗有不及,惜春覺得就是自己的畫也不如黛玉的好。
連塵見她生得嬌俏,說話也靈透,不禁生出幾分喜愛,又打量迎春探春一回,她年紀比迎春還要大幾歲,不禁笑道:“怪道人人都說天底下的鐘靈毓秀之氣都到你們家了,果然個個都好,又不驕不躁。”
連太太要給連城說親,雖然連大人近些年起起伏伏,但在京城中也是中等人家,今已是三品,何況又是俞家的親戚,連塵在京城中見的人多了,也暗中為之留心。不過,連塵卻沒有看中惜春,畢竟寧榮二府做的那些事她都知道,也恐生事。
惜春聽了連塵的話,連稱不敢。
連塵拉著她問長問短,聽她說在學西洋畫,笑道:“你也學西洋畫?”
惜春微微一怔,不解也字何解,答道:“林姐姐送了我一套畫西洋畫的畫具,我又看了幾幅西洋畫,覺得西洋畫雖無咱們的意境,卻比咱們的畫更顯得逼真,所以閑暇之時就學了起來,我才疏學淺,現(xiàn)今只學了個皮毛。”
連塵笑道:“等你學好了,明兒給我畫一幅,我好生謝你。”
惜春見有人喜歡自己畫的畫兒,很是歡喜,笑著答應了。
連塵和她說話的時候,也沒有怠慢迎春、探春兩個,迎春所嫁的宋家和連家也有一點子瓜葛,至于探春模樣標致談爽利,是連塵素日所喜之人,故而她們相談甚歡,只可惜探春偏生是個庶出的,連城惋惜不已。
黛玉見她們有說有笑,暗暗佩服探春的本事,忙去招呼別人去了。
清然看在眼里,不得不說,縱使人人都說各家的千金如何俊俏,如何有才華,如何有本事,但細細論將起來,賈家?guī)讉€女兒都是拔尖兒的,比大半人家的千金小姐都出色。雅*文**情*首*發(fā)就是清然自己,也覺得自己不如迎探惜等人。
與此同時,前廳也有人問王夫人探春的年紀并婚配與否。相較迎春和惜春而,探春確實最是出挑,難得的是其神采,令人觀之忘俗。
王夫人對探春的婚事向來不甚在意,甚至是從未想起來過,如今只忙著元春的親事,等忙完了,便操心寶玉,哪里記得探春,因此聽了這話,躊躇片刻,看了賈母一眼,笑回答道:“年紀還小呢,她哥哥還沒定,打算等兩年再說。”
眾人聽了這話,便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了。
賈母皺了皺眉頭,對王夫人有些兒不悅,探春是賈母跟前除了元春外最出挑的孫女兒,才思敏捷,又懂得眉眼高低,說一門好親對賈政和寶玉有益無害,她怎么就說過幾年再說呢?嘆了一口氣,賈母也知道王夫人的心思,不好深管。
不止賈母如此,賈敏亦如此想。
賈敏待探春不及迎春,乃是因顧忌著賈政和王夫人,不過平素迎春和惜春有的,她也有一份,本想著她和黛玉同年,今日有人看中她,王夫人順水推舟,也是一件美事。娘家不妥,可幾個孩子倒好,并沒有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哪里料到王夫人竟對人如此語,她說等兩年再說,別人目前不好再提親事了,就是賈敏自己也不能多管閑事。
可惜了探春,賈敏暗嘆,她素日冷眼旁觀,賈家的女孩兒中,論及本事,反倒是探春拔尖,元春尚且不及,偏沒有遇到竇夫人這樣的嫡母,只能耽誤了。賈敏心里同情,但自己是原配嫡妻,也知道王夫人的心思,故而并不會多管閑事。
既然王夫人不愿意,便有人問惜春,惜春形容舉止雖略小一歲,卻也不俗。
尤氏忙開口笑道:“我們家四姑娘今年虛歲十一了,只比林姑娘小一歲,沒有定親,比三丫頭倒好些,上面沒有該成親的兄長。”來林家的多是達官顯貴之家,若有人看中了惜春,他們愿意早些給惜春定親。尤氏出身不好,卻更加精明,明白惜春定親的好處。
眾人會意,各自思忖。寧國府名聲不好,可是誰家沒有幾件藏著掖著的事情?再說了,惜春并不是住在寧國府里,而是在榮國府,倒也清白。
尤氏暗暗歡喜,竇夫人也覺得欣慰。竇夫人憐憫惜春,今日的話題還是竇夫人先說的。獨王夫人面色如常,神情自若,殊不知她心中卻與此大為不同。
兩家小定賈母等人從頭至尾皆看在眼里,感概萬千,嘴里都說黛玉有福,只有王夫人一人心如火燒,又羨又妒。今日滿朝文武五品以上的官家女眷竟到了七七八八,沒有到的幾家皆因不能來,那四家的太妃、王妃都到了不說,就是和賈家、林家素無往來的忠順王妃也來了,元春過大定的時候決計沒有今日林家這樣的熱鬧和體面。
想到元春出閣后便是王妃,比黛玉身份高貴,王夫人略安慰了好些。
楊茹今日陪著西寧太妃過來,瞧著賈家的做派冷冷一笑,西寧太妃年紀大了,她四月進門后不久就接手管家,小半年下來,不但自己在西寧王府站穩(wěn)了,而且大權(quán)在握,西寧太妃和西寧王世子已經(jīng)說過了,等到元春進門后,就隨著西寧王爺一同去平安州,自己卻是和西寧王世子一同留在京城,所以在她剛進門就讓她管家,而非元春。
王夫人卻不知道,對楊茹十分和藹,兩家本就有舊,兼之當年林楊兩家未曾做親,賈母心里有愧,也拉著楊茹說話,但想到楊茹進門后的事情,又覺嘆息。
旁人看到了,都是一笑。
楊茹進門便即管家的消息人盡皆知,偏生元春是繼母婆婆,將來不知道誰能執(zhí)掌王府。
賈敏并不理會他們之間的事情,送走他們后,方松了一口氣。
黛玉換了衣裳過來,見狀,上前笑道:“我給媽捶捶肩背。”說著上了榻,自己親手給她揉捏肩背,又叫小丫鬟拿著美人拳給賈敏捶腿。
賈敏見她發(fā)上的鳳釵和腕上的鐲子都不在了,問道:“都收起來了?”
黛玉羞澀地點了點頭,忽然想到自己跪坐在賈敏身后,她看不見自己點頭,忙開口回答道:“我都仔細收起來了。”
賈敏反手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生收著。”
黛玉滿口答應,想起俞老太太今日精神不好,看起來越發(fā)蒼老憔悴,道:“老太太的身子不大好,今兒拄著拐杖也走不穩(wěn)呢,咱們家揀些上等的藥材送過去可好?”俞老太太待黛玉一向極好,黛玉心里敬重,只盼老太太好生調(diào)養(yǎng)。
賈敏道:“明兒就打發(fā)人送去。”
一時賈敏打發(fā)丫頭出去,說起王夫人對探春的打算,又提起連太太所托,嘆道:“你這幾個姐妹倒都是好的,有不少人跟我打聽呢,可惜你二舅母的話撂下了,別人不好再提親。”
竇夫人托她,連太太也托給她,倒讓她哭笑不得了。
她在京城幾年,認識的人固然極多,可是成親后日子過得不順心的見到的也多,故而都沒有一口應承,免得反落不是。
黛玉定了親,許多家務瑣事賈敏都不瞞著她,聽完,黛玉道:“我看媽竟是別操心的好,媽又不是官媒婆,若是他們瞧中了誰請媽說和倒也罷了,偏讓媽做媒,像什么?若是好的話倒也罷了,若是將來略有不如意的事兒發(fā)生,指不定如何說媽不好呢!連太太常日出來走動,哪里就不知道誰家的小姐好?媽說幾家合適的讓他們自己挑,豈不是好?至于三妹妹的親事,只怕就算是好的,三妹妹心里感激,他們府上其他人卻覺得理所當然,若是不好呢?”
說到惜春,黛玉遲疑了一下,道:“四妹妹的哥哥嫂嫂都不管她,好不好也都不在意,媽若是替她說親,只怕他們巴不得,這倒是可行的。”
賈敏聽黛玉分析得有理有據(jù),不禁笑道:“我一句話倒惹得你說這么許多。罷了,我知道其中的厲害,該如何做我心里明白,我和你的說法一樣呢。我本就沒有打算事事操心,我只操心你們兄弟姊妹的終身。”
黛玉一想也是,賈敏的精明非自己所及,對此她便不放在心上了。
過一時,賈敏的丫鬟來回說東西預備好了,請賈敏過目。黛玉看是兩個掐絲錦盒,里頭放著兩套頭面,一套赤金累絲攢珍珠,一套紅瑪瑙頭面,問道:“這是給誰的?”
賈敏道:“明日給元春添妝,再添四匹錦緞。”
黛玉猶豫了一下,道:“記得妙玉姐姐出閣的時候,媽添妝極厚,現(xiàn)今只給元春姐姐兩套頭面四匹錦緞,是不是太簡薄了些?叫人知道,說媽的不是。”
賈敏不以為然地道:“咱們家和蘇家是什么情分?雖說并非親眷,可情分何等深厚?你大姐姐出閣時我預備了一份嫁妝,你干媽現(xiàn)今也給你預備起來了,妙玉出閣咱們自然該多給些。給其他人家添妝時,你見我何曾給得出格了?都是頭面綢緞幾樣,多了反失禮。”
黛玉笑道:“我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外祖母府上都是兩只體面眼,一顆富貴心,恐他們說三道四,怨媽吝嗇。”
賈敏心里一暖,道:“你才多大,就這樣操心,放心罷,我心里有數(shù)。”
她們母女二人說起此事時,連太太和連塵母女也在商討連城的婚事。
連塵今日見到了不少千金小姐,雖說泰半都定了親,可是沒定親的也都不錯,道:“今兒去林家的千金我都見了,母親覺得如何?母親有愿意的,就請林太太從中說和。”
連太太搖了搖頭,道:“咱們進京才多少時間?并不知根知底,等等再說罷。”說話的時候,連太太嘆了一口氣,連城是公子哥兒,耽誤兩年無礙,她最擔心的反而是連塵,今日帶著連塵過去赴宴,也有幾家人問起,只是自己心里又覺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