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定下來不留京,等著選官外放,趙思賢也就閑了下來。智哥兒不帶走,要留在京城,于是婉潞就讓春燕她們尋出許多布匹,給智哥做衣衫。
做了夏裝倒也罷了,這幾日正當穿,秋衫也沒什么,再過個把月天氣也就轉涼了,可當婉潞把棉襖裁出來,在里面絮上棉花時,春燕不由笑出來了:“姑娘,現在才七月,哥兒的冬衣再等幾個月裁也不晚,再說這衣衫全讓姑娘做去了,要奴婢們閑著那成什么話?”
婉潞只是笑笑,手并沒有停,絮好棉花,細細地縫好邊,一件小棉襖初具形態。婉潞把衣衫舉起看了看,太素了些,又把棉襖放下,笑著問春燕:“你說這上面繡幾朵什么花好?”春燕正在倒茶沒聽到,婉潞已經自自語地說:“我看就繡臘梅吧,男孩穿這個也不娘氣。”
說完婉潞已經把棉襖的邊拆了,掏出里面的棉花,準備在上面繡上臘梅。春燕和夏妍兩人心里都有些不好受,夏妍接過春燕手里的茶放到婉潞桌上:“姑娘,不然再去和太太說說,就帶著哥兒走吧。您這一個來月,都在熬夜給哥兒做衣衫,到時候別等衣衫做好了,您又熬病了。”
婉潞的手還是沒有停,只是輕聲說:“這一去就是三年,我見不到他的面,給他做幾身衣衫,讓他知道我這個做娘的還想著他,這點心意還是有的。”答非所問,夏妍也知道那話說出來不過是寬婉潞的心,太太把孫子留在自己身邊,也是她的好意。
山高路遠,孩子耐不得顛簸。外面傳來孩子依依呀呀的聲音,還有趙思賢的笑聲:“吃飽了咱們就去瞧娘在做什么。”在門邊的丫鬟已掀起竹簾,婉潞把手里的針線放下,從趙思賢懷里接過孩子。小娃娃是一天一變樣的,智哥兒剛剛吃飽,眼睛睜的又圓又大,一臉的心滿意足。
趙思賢進來,丫鬟們都退了出去,趙思賢歪到榻上,拿起針線籮旁邊沒做好的襖瞧了瞧,又看見還放著棉花,知道婉潞是在給智哥兒準備以后幾年的衣衫。智哥兒不跟他們一起走,趙思賢雖有些舍不得兒子,但是遠離父母,讓長子依于父母膝下也算代自己盡孝。
趙思賢不過趁這些時日有空,多帶著兒子玩些時候,見妻子不說一個字只是又開始做起針線。趙思賢不由伸出一支手拉住妻子的手,溫柔地道:“娘擔心此去不知是何地方,智哥兒受不了顛簸,不過就是去做一縣知縣,人手也不能帶的太多,這才讓我們把智哥兒留下的,你這熬夜給他做衣衫,要娘知道了,心里不知道怎么想?”
婉潞剛要說我知道,手一抖針就戳了自己一下,珊瑚般的血珠滴出一滴,趁它還沒滴到衣衫上,婉潞已把手指放進口里,等手指從口里拿出來的時候,那滴血已經不見,仿佛一切都沒發生一樣。
婉潞又拿起針線慢慢縫了起來:“我知道。”她聲音平靜,趙思賢卻聽出一絲難過來,一手抱起兒子,另一手抬起婉潞的下巴,婉潞眼里有將墜未墜的淚。
趙思賢微微嘆了一聲,把手放下,婉潞低頭時候,那滴淚也掉落到了手里的棉襖上,輕輕暈開,讓那朵半開的臘梅像活過來一樣。
趙思賢抱著兒子,一時又不知道怎么去勸妻子,懷胎十月,比起自己這個抱著兒子才覺得父子親情的人來說,自然更疼兒子一些。還是婉潞抬起頭,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又浮現出趙思賢看慣的笑容,見丈夫抱著兒子一臉手足無措的樣子。
婉潞笑容更深一些,把手里的針線放下,從丈夫懷里接過兒子,還是溫柔地說:“我知道,只做完到明年春天穿的衣衫就好。”見妻子如此,趙思賢這才松了口氣,他上前把妻子和兒子都抱進懷里:“我知道這事你也不好過,我和爹說過,選官的時候盡量選在江南,我們去瞧瞧江南煙雨好不好?”
被犧牲的那個總是不好過的,聽到丈夫安慰自己,婉潞抬起頭看著他,好。智哥兒被爹娘擠在中間,感覺到不舒服的他小嘴扁了扁,眼睛里已經溢滿淚水,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婉潞忙把他放在臂彎里開始哄起來,趙思賢拿起撥浪鼓開始逗他,智哥兒哭了一會,這才抓住婉潞的衣襟,頭往婉潞胸前拱一拱,抽噎著睡去。
看見他睡著了,趙思賢才覺得渾身都是汗,婉潞小心地把智哥兒放到床上,回頭見趙思賢已把外衫脫了,只穿了中衣坐在那里,還用手不停扇風:“這小子,平時看起來挺乖的,怎么一哭鬧起來這么煩人?”婉潞往外面叫人,讓她們舀水來給趙思賢擦一擦。
趙思賢拉住她的胳膊:“還是不要叫了,這汗很快就下去了,你這一叫舀水,還當我們做了什么呢?”婉潞啐他一口,甩手坐回椅子上繼續給智哥兒做著棉襖。
趙思賢趴在桌上,用手撐著下巴:“娘子,爹和我說過,讓娘這些日子出門應酬的時候帶上你,這做了外官比不得在京時候應酬都是長輩們的事。”侯爺想的還真周到,婉潞雖在娘家時候當過幾年的家,但一來那時候是孝中,沒什么上門的客人,二來是個未出閣的閨女,也不好出面應酬的。
在任上的應酬是少不了的,婉潞想到這里,停下針線用手按一按頭:“你不說這個我還想不起來,你一年一百二十兩的俸祿只夠嚼裹,這應酬的銀子還要從家里帶。”趙思賢這些日子只是跟著侯爺在外面拜客,拜的都是有可能外放地方官的家人,禮物都是侯爺預備好的,還真沒想到這茬。
看著婉潞的表情,趙思賢沉吟一下:“這個,那實在不夠花的話,就一年多做幾個生日好了。”這本是句玩笑話,婉潞也聽的彎腰笑了,直起身來打他一下:“好了,我既嫁了你,我的就是你的,我嫁妝里還有三百多兩銀子,去年的租子也交上來了,加在一起也有千兩,到時全帶了去。”
話雖然這樣說,趙思賢也曉得這些銀子不過是權益之計。做州縣官的,除了俸祿,不想貪贓枉法的,就是從狀紙和每年的皇糧上打主意。每年收的皇糧,按例會收多幾成,多出來的和狀紙錢就做了全縣不拿俸祿的胥史供奉,這些里面自然少不了知縣一份。
皇糧總有個定數,就算最貪的官,也不敢多收到三成,狀紙就不同了,一張狀紙根據告的不等,每張從五分銀子到數百兩銀子都有。
遇到那種打爭產官司的,官司打下來,貪心的官員收的銀子也足以讓那家破家了。趙思賢是世家子弟,自然不會學那種從沒見過銀子的官的做法,可是侯爺也叮囑過,如狀紙皇糧一例,本就是朝廷用來供養師爺和胥史的,該取的當取,不該拿的一厘也不要拿,這才是為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