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回來啊,連同我的幸福一起回來啊……
年老的洗衣婦伸出粗糙的手,合上我終究不能閉上的眼睛。
我的游魂就一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引著,飄到了奈何橋邊。
一路上的飄忽來去,魂魄被輕蕩蕩的托在風間,我感到從來未有的自由與暢快。
我模模糊糊的意識到,從此他們就永遠的卸下了我這個沉重的包袱,而我,也永遠卸下了他們這個沉重的包袱。
原來人們掙扎著逃避的死亡卻是如此的解脫。
一路上我仍在不住的盼望,我在云端里不住地等待。
我在等待那個我要等待的人,我在等待那個人給我我等待已久的幸福……盡管我已是一個野鬼孤魂。
可是我還是要等待。
因為我相信等待。
就這樣一路飄到了奈何橋邊。
我看見許許多多如我般的幽魂,在鬼怪陰森曲子誘迫下,的乖乖的排隊著隊等著喝下一位枯樹般的老人端給他們的湯。
若有若無的曲調凄凄慘慘的向每個人的毛孔里鉆去,像許許多多的螞蟻啃噬著人的骨骼。
我覺得恐怖極了,于是拼命擠進了隊伍的最后頭。
碰巧遇上了一位很久以前的久不來往的鄰居。
我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沖他笑笑,他也沖我點點頭。
為了化開這恐怖的氣氛,我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陳年舊事。
隊伍不斷地向前移動,時斷時續的哭聲陰冷又恐怖。我低著頭,不敢向前方看去。
終于隊伍不再向前移動。
我抬起頭,看見那個枯樹般的老人正端著一碗湯對我的鄰居詭異的微笑著。筆趣庫
似乎又對他說了些奇怪的話,我的親戚于是順從的喝了下去。
在他放下碗的那一剎那,我忽然覺得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恍惚,迷茫,似乎還有點不知所措。
我大聲叫著他的名字,他卻似乎沒聽見。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向前一指,他便搖搖晃晃的向前走去。
我更大聲的叫喊,他卻不再回頭。我看著他飄飄蕩蕩的走上那座橋,而后影子一晃,突然消失在黑暗的深處。我只有呆呆的看著他消失在眼前。
“過來。”老人用枯樹枝般的手指指著我,她的聲音里有一種不可抵抗的魔力。
我于是乖乖地向前走。
老人枯樹皮般的臉上千溝萬壑的皺紋被笑得更深。
她端起一碗冒著熱氣的湯,沖我詭異的笑笑。
“來,喝下。忘卻塵世無盡煩惱,恩斷情絕愛恨兩消……”
我接過湯,不由自主地問道:“為什么要喝它?”
“喝了它,凡間的一切就會被遺忘。沒有記憶的痛苦,走向往生……”
她甜蜜而誘人的將湯送到我的嘴邊。
我忽然想起以往生活的痛苦,鬼使神差地端起湯。
就在雙唇接觸到那熱乎乎的液體時,一種奇怪的念頭忽然冒上心頭。
“不,我不能喝。”我突然放下了湯,搖了搖頭。
“哦?”她的眉角忽然一揚,眼里放出奇異的光來。
“我在等待一個人。我不能把等待遺忘。”
她毫無聲息地笑起來,笑得如此厲害,以至于笑得滿臉皺紋。
“你的凡間**到現在還不能舍棄嗎?”她笑著問。
“不,這不是**,是等待。”
“等待?你的親戚朋友,你所認識的說有人,遲早都會和你一樣來到這的,你還等待什么呢?”
“我在等待一個我必須等待的人。”
“哦?”
“一個能給我幸福的人。”
“呵……呵……呵……呵……”她咧開鮮紅的嘴,露出的血一樣舌頭,鐵青的臉笑的不已。
我于是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孟婆湯,奈何橋,紅塵煩惱,癡夢難消……”
陰冷的渡河上枯草般黑瘦的鬼魂在低低的吟唱著他們沉重的鬼歌。
好冷……我覺得身上一陣顫抖,我開始恐懼。
你難道愿意在這里等待嗎?
孟婆幽幽的說,她的語氣里有一絲威脅。
我不能喝下那碗湯。我想。我等了五年,五年如花似玉的光陰在等待中消失,我怎么能半途而廢?
我要等,繼續等,等待我的幸福。
我會克服自己的害怕。
好吧。孟婆幽幽的說,帶著一絲威脅。
你撐不了多久的。孟婆冷冷的說。
我漫不經心的看著和感覺著奈何橋上孤零零的游魂。
橋下鬼魂哭泣般的歌聲四面包圍著沉悶的天空。
陰森森的寒風凄凄慘慘的。貼著骨頭刮過。
一批又一批的人從我身邊經過,又消失。
在來往盲目熙熙攘攘的孤魂中,我細數著走掉的歲月。
寒冷,孤寂,黑沉沉的長夜。
我就這么一點一點的數著自己流逝的歲月,直到有一天終于無聊。sm.Ъiqiku.Πet
直到有一天看見自己不經意飄落的白發。
是我老了,還是憂愁在不經意間抓住了我的容顏?
我向奈何橋下看去,清澈而冰冷的河水映照出一位白發美人。
白發皚皚如冰雪,容顏郁郁若秋花。
你撐不了多久了。孟婆冷冷的說。
一個人若是五百年不喝孟婆湯,不走向往生的話……
她就會在奈何橋下,化骨成水,永不……
孟婆的聲音帶著冷冷的威脅。
我撐不了多久了。
四百九十九個年頭箭一般離我而去,明天,我就要化為河水……
我終于忍不住在橋上哭出聲來。
五百年。
我等了整整五百年。
容顏憔悴,衣帶漸寬的五百年。
可我的幸福啊,五百年的等待,還不能將你等來嗎?
我的淚水如明珠,一滴一滴的滾落下橋去,沉沒在靜靜的河水中。
明天……我感到絕望的窒息。
你為什么哭?
一種聲音從身后傳來,沉穩的動聽著。
明天就是我的死期了。我喃喃道。
你在這待了五百年?
驚訝嗎?是的,我等了五百年。整整五百年。
你為什么待在這?
為了等待。等待我的幸福。我凄涼一笑,淚水忍不住滑下臉龐。
哦?
我是一個人的未亡人。我在等他回來。
未亡人?他的眉頭皺了一下。
你難道不知道什么是未亡人嗎?
知道的。未亡人是你的丈夫出了很遠很遠的門,你在家等著他的意思。
是嗎?我覺察到他嘴角強忍住的笑意。
好笑嗎?我有點生氣。
他似乎沉思了一會,下定決心似的說道:
未亡人……就是死了丈夫的妻子……
什么?
我只覺得熱血上涌,一陣天旋地轉。
未亡人……
等待了五百年的未亡人……
五百年的時光……竟然是在等待一個……永遠不能到來的……幸福……
我欲哭無淚。
“你等待幸福等待了五百年……”他靠近我,緩緩地說,“為什么不能用等待的勇氣,去尋找你的幸福呢?”
我的身體忽然一顫。
是啊。
我等待幸福等待了五百年……為什么不能用等待的勇氣……去尋找我的幸福呢?
我不由自主的抬頭望他,他的眼眸如不染塵埃的光亮寶劍,穿心透肺。
我終于笑起,五百年里終于可以開懷一笑。
我笑得淚流滿面。
他伸出了手,我也伸出了手。我和他一并來到孟婆面前,接過了那碗熱氣猶存的湯。
我笑著與他一飲而盡。
然后緊緊的牽著他的手,輕輕飄過奈何橋上黑暗的深深盡頭。.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