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青年道人從王逢煙那處離開之后,腳下步履一轉,便來到一處鄰水洞府之前,隨后駐足而立,飛快將一道法訣念過,這才接著抬步向里間走。
如此行過小半時辰,四周燭火逐漸通明,一尊高大身影盤坐其間,一手按于膝頭,另手平放腹前,等見了來人行禮,方不緊不慢地掀起眼皮,語氣低沉道:“你已見了王逢煙,可知她近來有何異狀?”
青年道人跪伏在地,不假思索道:“這一年里,此人多半時間都在樓中清修,偶有召見族中小輩,也是以指點修行為要,并不見什么奇怪之處。”
隨后頓了一頓,好似想到什么,臉色略有些發白,不覺放緩了聲氣道:“只是這幾日間,聽聞那昭衍趙莼已入了海,便時常說起那人,仿佛是有些擔心。”
“趙莼來東海了?”
高大修士微微垂目,面露沉思之色,口中亦是問道:“此事你怎未早早稟來?”
其話語之中雖無責問意味,青年道人卻有了幾分慌張,待遲疑片刻才道:“師尊贖罪,弟子是想著那趙莼不過通神修為,現下又到了海上,面對我太元長老弟子甚眾,定然是不敢起什么歹念的。何況我等如今還有三光顯應大陣……”
一席話語說來,高大修士已是將他心思看得透徹,腹中雖想罵他短視,但轉念想來,本派這三光顯應大陣確已謀劃多年,不少長老弟子都見識過此陣威力,縱是強大若他,也不敢說自己能夠闖過此關,眼前青年會對趙莼生出輕慢,那也就情有可原了。
只是王逢煙的擔憂也并非沒有緣由,趙莼身上變數太大,此前幾番動作,都是讓他太元之人吃了悶虧,如若可以,能在海上將其除去自然最好。
但其身后還有亥清,此次進入東海亦不可能毫不設防。
況且與眼前之事比起來,除掉一個大道魁首,甚至都不能說是緊要。
高大修士默然合上雙目,沖那青年揚了揚手,后者才如蒙大赦地告退行出。
待片刻之后,他又伸手探入衣袖,指腹觸及到一層溫潤玉石,拿出一看,原來是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人形玉像,自發髻到衣擺皆纖毫畢現,只是面龐之處一片光滑,竟然不曾刻出五官臉容。
而熟知太元功法典籍之人,卻是立刻知曉這尊玉像的真正用途,那便是請動仙人蒞臨施法,甚至憑借此物暫時獲其偉力,視同本尊親臨。
高大修士,即那原本應該出現在眾劍城的左翃參,如今卻安坐在這東海之上,眉眼間少許凝重,額外又夾雜起幾分慍怒,暗罵道:“到底是小看了那王逢煙的膽量,主意竟打到了生死功行簿上,也不知是王酆那老狐貍留的后手,還是她自己早就有的念頭。”
現下大陣之事已成十之八九,汲取功德也到了最后關頭,偏到這時候,海上來了個趙莼,當真叫人煩不勝煩了。
東海諸域,秦玉珂等人一被趙莼放出,便就大著膽子在這海上放開手腳施展起來。
起初時,此地沉寂一片,眾多海中精怪都已遭太元捉拿而去,偶爾有誤入此間的界外妖邪,也大多不是什么厲害之輩。等再過了一月,漸是有異人逃至海上,在知曉道門修士已有了辨識之法后,竟也曉得避著人走,或是往海下深處潛去。
只是這辨識之法也不容易,須得要通神修士才能施展,乃是通過道圖映照,方可看出異人的由來變化。畢竟這異人偷天竊運,盜的是一時之物,只要看不見其過去未來之變,就多半是異人奪舍了。
是以有所懷疑之后,要想真正證實了身份,還得捉去通神修士眼皮子底下一照。
但如此一來,真假皆出一人之口,到底也無法服眾,所以那道門當中,又額外設立了澄明司,判定異人時,便至少有三宗長老發話,這才能最終敲定。
此舉雖然冗繁,卻能免了各般恩怨牽扯與宗門爭斗產生的誣狀,亦是不得已為之了。
“故而殺死異人不難,難的是如何活捉他等,送到澄明司堂下受審。”
關博衍苦笑著搖頭,這幾月里穿行海域,不像陸上能夠隨時歇腳調息,又要時時提防著遭了異人暗手,再是鐵打之人,也難免表露出些許疲態。
宮眠玉深以為然,一邊緩下呼吸調整體內真元,一邊輕聲嘆說道:“好在我等是隨趙長老出來,便把這些異人送到她面前去,斷定了真偽就可直接斬殺,也是省去了不少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