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胤禛依舊要領(lǐng)著弘暉，與其他成年皇子、宗親、文武百官一同前往祭天祭祀。
祭祀典禮莊嚴(yán)肅穆，流程冗長。
待到一切結(jié)束，已近午時。
往常年，此時該是入宮領(lǐng)宴的時候，但今年康熙免了宮宴，祭祀完畢，眾人便可各自回府。
回府的馬車上，胤禛閉目養(yǎng)神，弘暉也一臉疲憊，打著瞌睡的同時還硬挺著脊背。
偶爾瞧一眼自已阿瑪?shù)?，眼中滿是孺慕之情。
當(dāng)車夫提醒到了時，胤禛忽然睜開眼，對弘暉說：“你先回府，阿瑪有事要去處理一下?！?
“蘇培盛讓人送大阿哥回府?！?
“嗻?！碧K培盛應(yīng)聲。
弘暉有些疑惑，但不敢多問，乖巧的回府了。
之后，胤禛留下蘇培盛趕馬車，其余人都不讓跟隨。
蘇培盛小心瞧了主子一眼，主子要辦的事怕是和嗎小祖宗有關(guān)！
半個時辰后，
換了衣服的蘇培盛，聽指揮把馬車駛進同圓胡同。
一進胡同，傳入耳的，就是胡同里各家各戶說話的歡鬧聲。
一些調(diào)皮的孩子拆了家里的鞭炮，在胡同里炸著玩。
堆雪人的，打雪仗的，做什么的都有。
整個胡同里彌漫著年節(jié)特有的歡樂，還混合了炊煙和炮仗味的氣息。
來到姜家小院門口，不大的門楣上貼著嶄新的春聯(lián)和福字，門神也煥然一新。
但兩扇紅色實木大門緊閉，而且院內(nèi)靜悄悄的，聽不到半點人聲，和胡同里其他人家形成對比。
胤禛坐在馬車?yán)锵崎_車簾子，凝眉看著那緊閉的門扉，心中的那點期待落了空，轉(zhuǎn)而升起疑慮！
“去敲門?！?
蘇培盛連忙上前扣動門環(huán)。
“叩、叩、叩……”可是叩了許久，屋內(nèi)仍然杳無回應(yīng)。
蘇培盛邊敲門，邊擦額角冒出的冷汗！
心說，小祖宗，你這大過年的跑哪去了？
就在這時，一個裹著厚棉襖，手里提著一個油紙包，一看就知道是買肉回來加餐的。
老漢好奇地打量了敲門的蘇培盛幾眼，眼利的他，一眼就看出這是個閹人。
這胡同里的人，這一年里，通過觀察和打探，基本都知道姜家有個了不得的靠山，不能得罪。
此時看到蘇培盛，再看看那不普通的馬車，老漢眼珠一轉(zhuǎn)，便客氣地湊上前搭話：
“這位爺，你們是老姜家親戚，來拜年的嗎？”
蘇培盛連忙拱手：“正是。
老人家可知他家人去了何處？
今日大年初一，怎都不見人影？”
“走啦！”
“走啦！”蘇培盛驚呼！
“走去哪了？”蘇培盛連忙追問，后背的汗毛因為這個消息都豎起來了。
“這位爺，你誤會了。”
蘇培盛的反應(yīng)太大，老漢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的話嚇到人了，忙解釋道：
“姜家人不是跑了，是回他們的老家過年了。
聽說也不遠，離京城就幾十里地。
老漢我昨兒也是湊巧，來找我家小孫子時，剛好遇上，就問了一嘴。
說是舉家回鄉(xiāng)祭祖，過了元宵就回來了！”
蘇培盛：“……”
眼前一黑，險些站不??！
他僵硬地轉(zhuǎn)頭，看向馬車方向。
車窗簾子垂著，看不到里面人的表情，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冰冷的低氣壓正從車廂里彌漫開來。
得，這位小祖宗，不僅出府了，還跑得挺遠。
蘇培盛給了老漢二兩碎銀子，老漢高興走了。
馬車在原地停駐了片刻，簾幕紋絲不動。
就在蘇培盛考慮著要不要請示一句時，里面終于傳來主子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但蘇培盛打了個個寒顫，比這寒冬的風(fēng)更冷：
“回府?！?
……
回清源鎮(zhèn)過年，完全是臨時起意。
姜瑤本來沒想回清遠鎮(zhèn)過年，但大姐夫趙長生來接外甥趙瑞時，順便捎來了大姐姜梅炸的滿滿一籃子年貨，恰好遇上姜瑤帶著弘晙回來。
互相寒暄時，當(dāng)大姐夫聽說弘晙今天都不用進宮時，突然說了句：
“不用進宮，那是不是可以回去過年，人多熱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姜瑤腦中某根雷達“滴”地一聲響了起來。
是?。?
弘晙不用進宮，她也不用每日回雍親王府點卯打卡，只要趕在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那天回去銷假就行……
弘晙不進宮，她也不用每天回府，完全可以不用留在京里，回老家過年，等元宵節(jié)那天回來就行。
姜瑤問王氏和姜翠山，老兩口眼里先是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迸發(fā)出難以掩飾的期盼光彩。
京城再好，終究是他鄉(xiāng)。
清遠鎮(zhèn)有其他兒女，有熟悉的街坊鄰里，有過年時約定俗成的一切熱鬧和人情往來。
能在老家過年，祭祭祖，走親訪友……光是想想，心口就熱乎乎的。
姜瑤也問了弘晙，雖然進京這一年，有了新伙伴，但弘晙還記得他以前的小伙伴，也是舉雙手贊成。
行，既然都同意。
她直接讓張福寶再去租一輛馬車，一大家子浩浩蕩蕩的回清遠鎮(zhèn)。
正好，回去露露臉。
姜瑤靠在馬車?yán)?，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枯樹田壟，心里盤算著。
省得時間久了，靠山村還有清遠鎮(zhèn)上那些人，真以為她死在外面了呢！
大年初一。
姜瑤帶著她爹姜翠山和弘晙，以及死活要跟著的嚴(yán)嬤嬤和張福寶一起回靠山村祭祖。
靠山村藏在山坳里，本來路就難走，下了雨雪后，土路泥濘不堪，更是難行。
對于姜瑤和姜翠山而，就是臟一些，其他沒什么！
姜翠山的腿，經(jīng)過一年好大夫好藥的調(diào)理，已經(jīng)好了很多，冷天也不用再躺床上可以出來活動了。
而嚴(yán)嬤嬤和張福寶跟在后面，就走得頗為狼狽，要不是姜瑤揪著，二人不知道要跌多少跤。
到了靠山村時，一行人都被泥漿濺濕了鞋面和袍角下擺，料子上好的衣裳也沾了些泥點，格外顯眼。
可張福寶和嚴(yán)嬤嬤卻顧不得這些，只是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打量著四周。
低矮歪斜的土坯房，茅草覆頂，許多已是年久失修，在冬日寒風(fēng)里瑟瑟發(fā)抖。
唯一好的幾座瓦房，也很平常！
這就是……主子以前住的地方？
嚴(yán)嬤嬤是正經(jīng)的旗人包衣出身，家里再不濟，也是在高墻大院、規(guī)矩體統(tǒng)里打轉(zhuǎn)，何曾見過這般窮困破落的景象？
張福寶雖是窮苦人家孩子，被迫凈身入了宮，但那也是許多年前的事了，許多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記得家里窮吃不飽。
但......
“主子……您以前，真的住這兒？”嚴(yán)嬤嬤忍不住，聲音有些發(fā)干地問。
姜瑤回頭，看到兩人臉上毫不掩飾的震驚，笑了笑，語氣平淡道：
“是啊，我十歲前，差不多都住這兒。
后來家里日子不錯了，才搬去鎮(zhèn)上的。”
姜瑤也沒有解釋，雖然住的地方不好，但他們一家人還真沒餓過肚子。
十歲前……
嚴(yán)嬤嬤和張福寶對視一眼，心里滋味復(fù)雜。
他們知道主子出身不高，卻沒想到，比莊子里見到的農(nóng)戶還差！
可就是在這樣的地方，竟能養(yǎng)出主子這般心性開闊、本事驚人的人物。
還有主子的三個姐姐，雖不及主子這般耀眼，但待人接物、談舉止，也比許多小門小戶的所謂“小姐”要強上許多。
真是不可思議！
“姜耀？
翠山？
姜瑤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比姜翠山看著還年長，扛著一捆柴禾的人，正站在不遠處瞇著眼打量她。
“是我，大柱叔？”姜瑤笑著打招呼，語氣熟稔。
“真是耀丫頭！”
姜大柱臉上露出笑容，放下柴禾走過來，“還以為你們分宗搬去京城了，這輩子見不著了呢！”
姜大柱年前回村前，還去了姜蘭和姜竹那里打聽姜瑤一家回不回來過年。
他們家如今也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住上磚瓦房的人，這都得感謝姜瑤一家。
“這是……回來祭祖？”
看著姜瑤背著一背簍的香紙，他也猜出他們回村的目的了。
“是啊，今年有空，帶爹娘和軍軍回來給祖宗磕個頭?！苯廃c點頭。
而姜瑤一家回來的消息很快傳開。
村里不少人即便冷得打哆嗦，都來湊熱鬧。
他們確實都以為，姜翠山一家分了宗，是再也不會回到這窮山溝里來了，沒想到，才不過一年多光景，竟又回來了。
打量姜瑤一行人身上的穿著和神色，一看就知道過得很好，不是落魄了回村。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們覺得姜家人身上，好像多了層以前沒有的貴氣！
一些人心里說不清是嫉妒還是羨慕。
看著同齡的姜翠山比他們年輕不說，還被他們嫌棄的女兒養(yǎng)得那么好，對他們一直固有的思想沖擊真的很大。
之前和姜翠山家交好的幾家人，如今都住上了磚瓦房不說，家里兒女親事也比他們好。
這讓村里一些還堅持給女兒裹腳的人家，一時竟也開始動搖了。
族長和幾個族老趕來時，目光同樣在姜瑤一家身上掃過，他們比村里人多了幾分見識！
看姜瑤還有弘晙，以及跟在二人身后的張福寶和嚴(yán)嬤嬤，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復(fù)雜，有驚訝，有估量，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后悔！
早知姜耀這丫頭本事了得，但沒想到才出去闖蕩一年，身上的氣質(zhì)和穿著，竟比他在，他那秀才女婿那里見過的貴公子還好些。
當(dāng)初分宗時，不該那般輕易答應(yīng)的？
不過，即便分了宗，總還是一個老祖宗的血脈。
族長姜守人臉上堆起笑容，熱情地上前與姜翠山寒暄，又拉看著姜瑤問長問短：
“耀丫頭，真是出息了，在京城……那大鏢局里做事，看著就是不一樣！
你看，都是一個祖宗的血脈，能不能……也提攜提攜村里的后生？
帶他們出去見見世面，混口飯吃？”
隨后他的目光又瞟向張福寶和嚴(yán)嬤嬤，帶著試探：“這兩位是……？”
姜瑤心里明鏡似的，臉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和唏噓，張口就開始胡謅：
“族長，鏢局這碗飯，看著風(fēng)光，收入是比土里刨食強些，可那是真真正正的刀口舔血、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日子！
路上遇到劫道的山匪、餓極了的流民，那是家常便飯！
我要不是有這身本事，還真不敢去吃這碗飯。”
她指了指張福寶和嚴(yán)嬤嬤，嘆氣道：“至于他們……都是可憐人。
我從山匪手里救下的，無家可歸，就留他們幫我照顧爹娘孩子，省得我外出時，時常掛念！”
“哦，哦……是這樣，那……那確實不容易?！?
族長訕訕地應(yīng)著，不再提讓姜瑤帶人的話題。
村里人的后生可沒姜耀這丫頭那身本事，還是在家打獵和種地吧，至少生命無虐。
姜瑤目的達到，便帶著家人去了姜氏宗祠。
她恭恭敬敬地給祖宗牌位上了香，磕了頭。
之后又去了后山族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