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那股氣仿佛帶著今夜所有的疲憊與兇險,消散在祠堂微涼的空氣里。
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終于在這一刻徹底松弛下來。
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癱坐在冰涼的地面上。
身旁,是依舊昏迷不醒的蘇玉杰。
她的命,算是保住了。
可我心里卻沒有半分輕松。
張遠志師徒這一手,實在太過陰毒。
殺人不成,便要誅心。
他們將蘇玉杰內心最深處的愧疚無限放大,在她精神世界里布下了一座名為“悔恨”的煉獄。
即便她醒來,這道心魔若不能勘破,往后余生,她也只會被這無盡的自責與懊悔吞噬,郁郁寡歡,直至油盡燈枯。
這比直接殺了她,還要殘忍百倍。
我能用術法斬斷外邪,卻斬不斷她自己心中的執念。
暫時抹去她的記憶?
不行。
那不過是飲鴆止渴。
記憶總有恢復的一天,到那時,被壓抑的情感只會以更猛烈的方式反噬,后果不堪設想。
這種敷衍了事的手段,我盛楠不屑去做。
唯一的辦法,就是等。
等她自己醒來,再以語開解,助她渡過此劫。
我從懷里摸出一方干凈的手帕,輕輕擦拭著她額頭上磕破的傷口滲出的血跡。
血跡混著淚痕,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顯得格外刺眼。
做完這一切,我便盤膝坐在她身邊,靜靜守護。
祠堂里恢復了死寂,只有牌位前的長明燈,豆大的火光在黑暗中輕輕搖曳。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當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凌晨五點半的微光透過窗欞照進祠堂時,蘇玉杰的身體終于動了。
她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眉頭緊緊蹙起,腦袋輕輕擺動了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
夢囈般的道歉從她唇邊溢出,充滿了絕望。
緊接著,她長長的睫毛顫動著,緩緩睜開了雙眼。
我立刻起身,俯身看著她,沉聲問道:“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她的眼神先是茫然,在看清我的臉后,閃過一絲依靠,輕聲喚道:“盛先生……”
我伸出手,將她從冰冷的地面上攙扶起來。
她剛一站穩,積壓了一夜的情緒便如決堤的洪水般轟然爆發。
眼淚奪眶而出,她搖著頭,聲音哽咽,充滿了自我厭棄。
“對不起……盛先生,我覺得我好臟……我好對不起郭強……”
“他對我那么好,我卻……我卻做了那樣的事……我……”
“嗚嗚嗚……”
話未說完,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撲進了我的懷里。
雙手緊緊地環住我的腰,整個人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腦袋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口,放聲大哭。
這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讓我瞬間僵住,心頭一陣慌亂。
她身體的溫軟和劇烈的顫抖,隔著衣物清晰地傳來。
滾燙的淚水浸濕了我胸前的布料,灼得皮膚都有些發燙。
我能感覺到,她此刻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
哭了足足三分鐘,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才漸漸變小,化作了低低的抽泣。
我穩住心神,將一切雜念摒除,聲音平穩而有力地開始勸慰。
“蘇小姐,抬起頭來。”
我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抽泣著,沒有動。
“看著我。”我再次開口。
她遲疑了一下,終于緩緩抬起滿是淚痕的臉。
我直視著她迷茫而痛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要記住,前半生的你,并非真正的你。你只是一具被邪術操控的活人煞,你所做的一切,都非你本意。”
“事情已經過去,那不是你的罪孽,而是他們的。”
“現在,你之所以如此痛苦,正是因為他們想讓你痛苦。他們殺不了你的命,就想用愧疚這把刀,讓你自己殺死自己的心。”
“你若就此沉淪,便是遂了他們的愿。”
“所以,你不能向他們認輸。你要活下去,不僅要活,還要活得比任何時候都精彩,都漂亮!這才是對他們最狠的報復!”
我的話語如洪鐘大呂,一句句敲在她的心上。
蘇玉杰停止了哭泣,只是依舊緊緊地抱著我,一不發,仿佛在消化我說的每一個字。
我能感覺到,我的話起了作用。
她沒有反駁,就說明她聽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