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胤禛氣得眼前發黑,渾身血液都往頭上沖。
她竟敢....!
竟敢如此威脅他!
還是用這種方式!
看著他氣得說不出話的樣子,姜瑤忽然嘆了口氣,那股尖銳的敵意稍斂,語氣變得有些復雜,像是無奈,又像是認真的勸誡:
“胤禛,生孩子,對你們男人來說,是傳宗接代,是開枝散葉,是功績,是籌碼。
可對我們女人來說......”
她指了指自已的肚子,“就是過一道鬼門關。”
“我想好好活著,奉養我爹娘到老,看著弘晙平平安安長大,娶妻生子,我自已也想長命百歲,看看這世道以后會變成什么樣。”
她的聲音很輕,卻重重敲在胤禛心口,“你去查查,每年有多少女人,是因為生孩子丟了性命的?
一尸兩命的又有多少?”
“你想多子多福,自然有愿意的人幫你生,比如要進府的年側福晉,還有其他人。
她們求之不得。”
她看著他,眼神清澈而堅定,“但你別再打我主意。
這是我的身子,我的命,我自已做主生不生。”
說完,她不再看他,扯過被子,背對著他躺下,甕聲甕氣道:
“話我說清楚了,你理解就睡覺,不理解就走吧!”
寢室內陷入長久的寂靜。
只有兩人壓抑的呼吸聲,和窗外似乎更凜冽了些的風聲。
胤禛僵坐在床邊,一動不動。
憤怒的火焰在她平靜的陳述中,被更復雜、更洶涌的情緒反復沖刷。
理智告訴他,她說的有道理,甚至堪稱殘酷的真實。
皇莊每年報上來的產婦死亡數目,他并非一無所知。
大福晉不就是死于生子,還有孝懿仁皇后,生了八妹后,八妹去了,她也去了!
若是姜氏生孩子時出了意外.....他的心猛然提起!
可情感上,他無法接受!
無法接受她如此決絕地將他排斥在她的未來、他們的“可能”之外!
無法接受她私自做出這樣的決定,甚至不惜以那樣可怕的方式威脅他!
更無法接受,她對他……或許真的并無多少男女情愛,只是因為他是弘晙的阿瑪!”
這一夜,心大的姜瑤,說完該說的,不多時便呼吸均勻,沉入黑甜夢鄉。
胤禛卻睜著眼,望著帳頂繁復的刺繡紋樣,心中五味雜陳,怒火、寒意、挫敗、一絲莫名的刺痛。
各種思緒反復交織撕扯,徹夜未眠。
……
卯時二刻,進寶小心翼翼地在外間喚了一聲:“主子爺,時辰差不多了,該起了。”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胤禛便猛地掀開被子坐起。
動作間帶著一夜未眠的滯澀和余怒未消的冷硬。
他側頭,看向身邊。
姜瑤兀自睡得香甜,臉頰壓著枕頭,嘴唇微微嘟著,長發散在枕畔,全然無害酣睡的模樣。
甚至因為他起身帶走了部分被子,她無意識地伸手往他睡過的位置摸了摸,抓到一點殘留的暖意,便滿足地蹭了蹭,嘴角似乎還彎了一下。
胤禛看著這一幕,心頭那處堅硬冰冷的地方,莫名其妙地軟了一瞬,嘴角幾乎要不受控制地跟著揚起來。
但下一刻,昨夜種種涌上心頭!
—她那句“沒有打算”,那瓶刺眼的藥,以及那句“廢了你”的威脅……剛軟化的心腸立刻又凍得梆硬。
不能原諒!
絕對不能原諒她如此悖逆、如此自作主張!
他輕哼一聲,帶著十足的惱怒和憋悶,動作卻下意識放輕,伸手替她把被子仔細掖好,尤其是肩頸處,捂得嚴嚴實實,拿起昨晚她吃的那藥,這才起身,走到外間。
進寶早已備好溫水、布巾和今日要穿的朝服常服,覷著主子爺比鍋底還黑的臉色,大氣不敢出,手腳麻利地伺候著,恨不得自已是個隱形人。
胤禛一不發,由著人伺候洗漱更衣。
直到一切妥當,準備出門前,他才停下腳步,沒回頭,只冷聲丟下一句:
“以后進出靜心齋的東西,都仔細查驗一番再送進來!”
進寶一頭霧水,但聽主子嚴厲的語氣,心頭一凜,趕緊躬身應下:
“嗻!
奴才明白。”
胤禛這才大步離去,背影挺直,卻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
辰時到了,姜瑤被嚴嬤嬤和冬雪叫醒。
她打著哈欠坐起來,眼底還有淡淡的青影,顯然昨晚后來也沒睡得太踏實,本身睡得也晚,沒睡夠!
“冬雪,什么時辰了?”她迷迷糊糊地問。
嚴嬤嬤一邊示意小丫鬟端上熱水布巾,一邊小心翼翼答道:
“主子,辰時二刻了。
今日府里六阿哥洗三,您雖然不用太早出面,但也該起來梳妝準備著了。
晚些時候,賓客將至,福晉吩咐,各院主子也需在戲樓那邊陪著說話。”
冬雪則捧著幾套旗裝過來,輕聲問:
“主子,您看今日穿哪套?
首飾配哪一套?”
姜瑤隨意掃了一眼,指了那套粉藍色繡折枝玉蘭的旗裝:
“就它吧,素凈些。
首飾……嗯,那套翡翠的就成。”
嚴嬤嬤和冬雪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和疑惑。
今早天沒亮時,冬霜就悄悄把昨晚主子爺怒吼和今早黑臉離開的事說了。
可看自家主子這模樣,除了困,似乎……沒事人一樣?
那昨晚到底怎么了?
難道真是主子又把王爺給……打了或者氣著了?
兩人心里七上八下,卻誰也不敢開口問。
嚴嬤嬤只一邊手腳利落地幫姜瑤梳頭,一邊斟酌著提點今日的規矩和注意事項。
“……洗三禮主要在福晉院里辦,有福晉和李側福晉主持接待。
您和其他主子們,晌午前到戲樓那邊候著便是。
這六阿哥洗三,來的多是各位爺的嫡福晉、側福晉,或有品級的宗室女眷,您身份所限,不必上前周旋,不必陪著說話。
只要看看戲,吃了席面,到了添盆的時候,跟著添一份彩頭,也就是了。”
姜瑤正閉著眼打瞌睡,聞,忽然睜開眼,很認真地看向嚴嬤嬤:
“嬤嬤,那添盆……不添可以嗎?”
這些可都是給了就收不回來的禮,除非必要,否則,姜瑤真是一分不想添。
想想上輩子,她同學、同事隨出去的禮,可都全都沒有收回來。
就是她奶奶,村里有事,他們都隨禮了,但奶奶過世的時候,還沒收回來一半,都是虧本的買賣,做不得。
再有,才出生的小嬰兒,雖然是賜福,但這么冷的天,抱出來脫光洗三,要是生病怎么辦?
她可是見識和聽說,許多因為一個小感冒,嚴重至肺炎,最后死了的例子。
嚴嬤嬤:“……”
她手一抖,差點把盤發的梳子拿掉了。
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好幾下,看著自家主子那毫無作偽的認真神情,半晌,才訥訥地,極其艱難地擠出一句:
“按說……各府賀喜,添盆是禮數,也是彩頭。
不過……規矩上,倒也沒明文說……非添不可。”
就是真不添,那臉面上可就……有些難看了。
后面這話,嚴嬤嬤實在有些說不出口。
姜瑤“哦”了一聲,點點頭,也不知聽進去沒有,又懶洋洋地閉上了眼。
……
巳時過后,雍親王府漸漸熱鬧起來。
不再像之前二廢太子般,朝中氣氛微妙,需要趨利避害。
如今,皇子府添丁仍是喜事,該來的賀客陸續登門。
王府正門大開,胤禛身穿一襲寶藍色團龍紋常服,外罩石青色貂裘披風,身姿挺拔地立于門前。
雖面容仍帶著慣常的冷峻,但仔細看,眼下有些許倦色,被很好地掩飾在威儀之下。
他身邊,站著弘暉、弘晙、弘時三人一起迎客。
弘暉已滿十歲,身量抽高了不少,穿著一身黃色小阿哥吉服,眉眼沉穩,舉止有度,靜靜立在胤禛身側,已然有了雍親王嫡長子的氣度。
弘晙則是一身大紅色繡金線小阿哥吉服,襯得小臉白里透紅,一雙杏眼亮晶晶的,雖努力學著哥哥們挺直站好,但那好奇打量來往車駕的眼神,還是透出幾分孩童的活潑。
弘時穿著同款的紫色吉服,容貌清秀可愛,只是站在兩個哥哥身邊,氣質略顯局促平淡。
三兄弟偶爾低頭交換一兩句話,弘晙不知說了什么,惹得弘暉嘴角微揚,弘時也跟著笑起來,氣氛顯得和睦友悌。
這一幕,落在前來賀喜的八阿哥胤禩和九阿哥胤禟眼中,別提多刺眼了。
兩人并肩走來,身后只跟著府里的大太監。
胤禩依舊是一副溫潤如玉的君子模樣,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先向胤禛拱手:
“四哥,恭喜恭喜!
府上添丁,明日又要娶側福晉,真是雙喜臨門。”
胤禟就沒那么好的涵養了,他也不嫌冷的搖著把玉骨扇,目光在弘暉、弘晙、弘時三兄弟身上掃過,尤其在格外精神奕奕的弘晙身上頓了頓,嘴角扯出一個要笑不笑的弧度,話里便帶了刺!
“四哥真是好福氣啊!
瞧瞧這三個侄兒,個頂個的精神!
尤其是弘晙侄兒,聽說前兒個在宮里,皇阿瑪都問起他種痘的情況,賜了不少補品!
這份恩寵,可把一眾皇孫都比了下去,著實讓人羨慕。”
他這話,明著夸,暗著卻是在點出弘晙風頭過盛甚至壓過了弘暉。
胤禟心里極不舒服,他和八哥如今都只得一個兒子,還都是庶子,還都體弱,不如眼前這三個看著康健。
尤其是弘晙,這才幾歲?
已經入了皇阿瑪的眼,未來前途……眾人都已明了。
再看自家府里,明明他妻妾最多,卻.......如何讓他不氣悶?
胤禛面色不變,只淡淡道:“九弟過譽了,小孩子家,當不得如此夸獎。
八弟、九弟,里面請。”側身讓客,語氣疏離而客氣。
胤禩笑容不變,仿佛沒聽出胤禟話里的酸意,也仿佛沒看到胤禛的冷淡,從容入內。
胤禟哼了一聲,收起扇子,也跟著進去了。
“就叔怎么每次都是這個樣子?
臉臭臭的,要笑不笑!
我額娘說,這樣的人心中想的,都是天老大,他老二,欠收拾!
還有這么冷的天,九叔還扇扇子耍帥,他不冷嗎?”
弘晙把頭上的帽子,往下拉一點,遮住被冷風催得有些僵的小耳朵,看著九叔那邁著拽拽步伐的背影,低聲對弘暉說。
“以后,這話別對其他人說,知道嗎。”
弘暉摸摸小家伙的頭,笑著輕聲對他說。
弘晙點頭,他也就和弘暉說,額娘也跟他說過,討厭一個人,別顯在臉上,事后下黑手才是聰明做法。
額娘還說,他這些叔叔里,她最討厭的就是九叔和十四叔!
九叔他知道,在塞外時處處針對他和額娘,就是之前也在皇瑪法的面前說過他,他也討厭。
而十四叔,平日里見著倒是笑瞇瞇的,但額娘說,連救命之恩都不報的人,良心好不到哪去,別被迷惑。
很快,弘晟、弘昇就是十七阿哥胤禮、十九阿哥胤禝、二十一阿哥胤祎們也都來了!
他們可對新堂弟洗三沒興趣,他們的目的是大花一家。
重要的客人已經迎接得差不多,其余的人有管家迎接就行,胤禛也不再拘著弘暉、弘晙他們,讓他們自已去玩。
一群孩子高興的往靜心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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