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帶著趙衡和兩名身強力壯的聯防隊員,翻身躍上商會后院的棗紅馬。馬蹄踏碎官道上凝結的晨霜,發出“嗒嗒”的脆響,一路朝著云漠郡府的方向疾馳。他攥著韁繩的手始終緊繃,指節泛白——通商署的賬簿里不僅記著黑石鎮全鎮商戶的稅銀繳納明細,還藏著與楚州布商、鹽商敲定的季度供貨合約,一旦被周虎和背后的人找出半點“疏漏”,郡府就能名正順地接管商路,甚至撤銷他這個“商路盟主”的身份,到時候全鎮商戶半年的心血都要付諸東流。
兩時辰后,郡府那座朱紅大門終于出現在視野里。門樓上“云漠郡府”四個鎏金大字在晨光里泛著冷光,門前兩尊漢白玉石獅子怒目圓睜,透著一股威嚴。守門的門房穿著青色差役服,斜倚在門邊嗑著瓜子,見林越一行人穿著粗布長衫,胯下的馬也不是什么名貴品種,當即耷拉下臉,揮揮手道:“去去去,郡守大人正在前廳會客,閑雜商戶不許靠近。”
趙衡立刻翻身下馬,從懷中掏出那塊刻著“商路護衛”的桃木令牌,遞到門房面前,聲音沉了幾分:“這是黑石鎮商路盟主林越,特來拜見郡守大人,有關于稅銀的要事相商,耽誤了你擔待得起?”門房捏著令牌翻來覆去看了兩眼,眼神里依舊帶著輕視,卻也不敢真的阻攔,只撇著嘴道:“等著,我去通報一聲,能不能見就看大人的意思。”
幾人在寒風里站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正當林越忍不住要上前追問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側門傳來:“林盟主何必跟這等下人置氣,隨我來吧。”轉頭看去,來人正是郡府的功曹參軍周文彬。他穿著一身藏青色官袍,袖口沾著些許墨漬,顯然是剛從文書堆里抽身出來。周文彬是去年黑石鎮商路初通時,郡府派來的聯絡官,先前幾次商稅核算都還算公正,林越對他頗有幾分信任。
周文彬引著幾人繞過后院的月亮門,踩著青石板路往書房走,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語氣里帶著幾分急切:“盟主,你可算來了!郡守大人今早剛接了刺史府送來的文書,正為北邊戰事的軍需缺口煩著呢。周虎那廝就是仗著他遠房表舅王修是郡守的幕僚,才敢在黑石鎮橫行霸道,你等會兒見了郡守,可別硬碰硬。”
穿過兩道垂花門,終于到了郡守書房。門簾被小廝掀開,一股濃郁的檀香撲面而來,混雜著陳舊書卷的氣息。郡守李嵩穿著一身緋色官袍,端坐在正中的梨花木太師椅上,手里捧著一盞紫砂茶盞,目光落在茶盞里漂浮的茶葉上,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直到林越一行人躬身行禮,他才慢悠悠地抬起頭,眼神里帶著幾分審視,開口的聲音透著官威:“林盟主不在黑石鎮管你的商戶,跑到郡府來做什么?莫非是嫌商路太清閑,想來管管郡府的事?”
林越挺直脊背,語氣恭敬卻不卑不亢:“大人誤會了。屬下今日前來,是為周虎在黑石鎮擅自加征‘繁榮稅’一事。他不僅強行向攤販增收賦稅,還帶人封了通商署的賬簿,此舉不合《大靖律》,也寒了商戶的心,還請大人為民做主。”
“不合律法?”李嵩“啪”地一聲將茶盞重重放在桌案上,青瓷茶蓋與盞身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他猛地站起身,指著林越的鼻子,語氣陡然嚴厲起來,“黑石鎮靠著商路賺得盆滿缽滿,多繳些稅銀支援郡府建設,難道不該?如今北邊戰事吃緊,將士們在前線流血,你們在后方享太平,繳點稅還推三阻四?周虎是按郡府的規矩辦事,何來擅自一說!”
林越早有準備,從懷中掏出疊得整齊的桑皮紙,上前一步遞到桌案上:“大人息怒,這是近半年黑石鎮通商署的稅銀繳納憑證,每月初一準時上繳郡府國庫,分文不少,且均按《大靖律》中‘商稅三十取一’的規制繳納,每一筆都有國庫官吏的簽收記錄,大人可隨時查驗。至于‘繁榮稅’,屬下翻遍律法典籍,從未見此稅種,周虎此舉,分明是違法亂紀。”
站在李嵩身后的王修突然上前一步,他穿著一身灰色長衫,臉上堆著假笑,語氣卻帶著幾分刻薄:“林盟主這話就偏頗了。郡府養著百余兵丁維護治安,每年還要修繕幾十里官道,哪樣不要銀錢?如今刺史大人下了令,要各郡湊齊十萬兩軍需銀,郡守大人也是迫不得已。借‘繁榮稅’之名多征些銀錢,也是為了支援前線,難道林盟主想抗旨不成?”
林越轉頭看向王修,眼神冷得像冰:“王幕僚這話差矣。軍需銀自有朝廷按州郡人口、賦稅額度統一調撥,若借‘軍需’之名橫征暴斂,逼得商戶罷市、商路停滯,屆時黑石鎮連原本的稅銀都繳不上,郡府的損失只會更大。再者,《大靖律·戶律篇》明確規定‘不得借軍需、河工等名擅增賦稅’,王幕僚身為郡守近臣,不會連這點律法常識都不懂吧?”
這番話懟得王修臉色漲紅,張口結舌說不出話。李嵩坐在太師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眉頭皺成了疙瘩。周文彬見狀,連忙上前打圓場:“大人,林盟主說的也是實情。黑石鎮商路如今是咱們郡府的重要稅源,上個月光絲綢、茶葉的稅銀就占了全郡商稅的三成,若是真逼得商戶們罷市,反而得不償失。不如先讓周虎撤了通商署的封條,把賬簿還回去,至于‘繁榮稅’,咱們再召集商戶代表從長計議,總能找到兩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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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么行!”王修急得跳腳,“周虎是按大人的意思去黑石鎮征稅,如今撤了封條,豈不是打了大人的臉?再說,周虎已經把賬本抄了幾本回來,說不定能找出林越偷稅漏稅的證據,到時候……”他話沒說完,就被李嵩一個冷眼打斷。
李嵩沉默半晌,終于擺了擺手:“行了,別吵了。林盟主,賬簿可以解封,周虎也會把抄走的賬本還回去,但‘繁榮稅’的事不能就這么算了,三日后你再來郡府,咱們商量個具體的繳納額度。”林越知道此刻強逼無益,再多說只會惹惱李嵩,當即躬身行禮:“謝大人通融,屬下三日后再來。”
走出郡府大門時,周文彬特意追了出來,趁著左右無人,從袖中掏出一張折疊的字條,塞到林越手里:“盟主,王修收了周虎五百兩銀子,一心想幫周虎拿捏黑石鎮的商路,這事沒那么容易了結。你回去后務必看好通商署的賬簿,別讓他們找到把柄,三日后再來時,多帶些商戶的聯名信,或許能有點用。”林越握緊字條,低聲道:“多謝周參軍提醒,大恩不謝。”
快馬加鞭趕回黑石鎮時,已是暮色四合。鎮子西頭的燈籠已經點亮,昏黃的光透過窗紙灑在石板路上,映出往來行人的身影。林越直奔通商署,只見門口的封條果然已經撤下,賬房先生正帶著兩個伙計清點賬簿。“盟主,您可回來了!”賬房先生見了他,連忙迎上來,臉上滿是愁容,“周虎的人雖然撤了封條,但把咱們與楚州鹽商的往來賬本抄走了三本,還說三日后要是不繳‘繁榮稅’,就把賬本送到郡府治咱們的罪。”
林越-->>皺著眉走進賬房,翻了翻剩下的賬簿,沉聲道:“別慌,抄走的賬本咱們有備份,他們找不到什么證據。你把近三年的稅銀繳納憑證都整理出來,裝訂成冊,三日后我要用。”正說著,李老三急匆匆從外面跑進來,滿頭大汗,連氣都喘不勻:“盟、盟主,不好了!周虎帶著十幾個官差在鎮西頭搶王掌柜的糧倉庫,說要征什么‘軍需糧’,王掌柜攔著不讓,還被他們推倒在地,嘴角都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