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穗兒的眼淚又涌上來,但這次她沒有擦。她看著這些鄉親,這些平時為了一棵菜、一捧米都能計較半天的鄉親,此刻卻毫無保留地要把自己所有能拿出來的東西都拿出來。
“好!”她大聲說,“那咱們就分頭準備!陳陽,你帶幾個人,把咱們現有的工具清點一下,看看缺多少。王嬸,您和李大爺組織婦女和老人們,把能用的布料都找出來,縫些手套、墊肩,開工了用得著。張叔,您帶年輕人去壩址那兒,把積雪清一清,明天勘察隊來了好看清楚……”
她一條一條安排下去,井井有條。人群漸漸散開,各自去忙分配到的任務。每個人的腳步都很快,背挺得筆直,像是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勁兒。
李大叔走到拾穗兒身邊,老人伸手,想拍拍她的肩,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穗兒,你長大了。”
簡單的五個字,讓拾穗兒的眼淚又差點掉下來。她想起父親,如果父親還在,會不會也這么說?
“李大叔,我做得還不夠。”她低下頭。
“夠了,很夠了。”李大叔看著遠處忙碌的人群,“你爸要是知道,會為你驕傲的。”
天還沒亮透,金川村就醒了。
拾穗兒一夜沒睡踏實,總夢見勘察隊來了又走,批文被收回,大家失望的眼神。凌晨四點,她索性爬起來,披上棉襖出了棚屋。
雪停了,天地間一片素白。村子還在沉睡,只有金川溪的水聲潺潺不絕。她踩著厚厚的積雪,慢慢走到壩址那塊清理出來的空地。
借著熹微的晨光,她仔細看著這片河灘。地震留下的裂痕像大地的傷口,縱橫交錯;亂石嶙峋,有些石頭比人還高。半年前那場災難的痕跡還清清楚楚地印在這里,提醒著人們曾經發生過什么。
可今天,這片傷痕累累的土地,可能要迎來新生。
拾穗兒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土。土里混著冰碴,凍得硬邦邦的,可她知道,等春天來了,土會變軟,草會發芽,生命總會找到出路。
身后傳來踩雪的咯吱聲。她回頭,看見陳陽也起來了。
“睡不著?”陳陽問。
“嗯。你也是?”
陳陽點點頭,走到她身邊:“我在想,等電站真建起來了,咱們得在這立塊碑。”
“立碑?”
“嗯,記下這件事。記下誰設計的,誰批準的,誰施工的,還有――”他頓了頓,“還有咱們村每一個出了力的人的名字。讓后來的人知道,這電是怎么來的。”
拾穗兒心里一熱。她想象著很多年后,村里的孩子們指著那塊碑問大人,大人就講起今天的故事――講地震后的艱難,講大家的堅持,講那些素不相識卻伸出援手的人。
“那碑上,第一個名字該寫你爸。”陳陽說,“是他最先想到建電站的。”
拾穗兒的眼眶又濕了。她點點頭,沒說話,怕一開口就哭出來。
天色漸漸亮了。村子里有了動靜,炊煙升起,人聲響起。王嬸的大嗓門在喊孩子起床,李大爺在咳嗽,工具碰撞的聲音叮當作響――新的一天,開始了。
上午九點,拾穗兒和陳陽帶著幾個年輕人,來到村口的路邊等著。從這里到能通車的地方,還有三公里。周主任他們只能把車停在外面,走進來。
雪后的山路格外難走,積雪雖然被清理過,但路面結了冰,滑得很。大家等得有些心焦,不停地往路口張望。
“會不會不來了?”一個年輕人小聲說。
“不會。”拾穗兒斬釘截鐵,“周主任說了來,就一定會來。”
話雖這么說,她心里也在打鼓。萬一路上出了狀況?萬一臨時有變?萬一……
正想著,路口那邊出現了人影。先是一個,然后兩個、三個……一行七八個人,正艱難地往這邊走。最前面的那個人,穿著深藍色的棉大衣,走得很穩,正是周主任。
“來了!”有人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