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哥兒挾了蝦圓配飯,手一滑落到地上,叫瓊珠撿起來,看著飯用得剩下一道甜茶不曾上,這才把睞姨娘過來請安的事報給紀氏知道。
紀氏原來還有心壓一壓她,想到丈夫一句不曾問,又懶怠了精神,啜得一口茶,指人把桌子撤了,叫澄哥兒帶明沅去看他養的那只麻雀。
澄哥兒拉了明沅的手出去,卻沖她眨眨眼睛:“娘有事兒要辦。”故意慢著步子走,等到角門邊一轉身,明沅只看見一道影子,一怔之間立時明白過來,是睞姨娘回來了。
紀氏也已經將兩年不曾見過她了,她窩在錦枕里頭,睞姨娘跪在織金纏枝花毯子上,等她咽了一口茶這才早了起,擱下茶盅,放眼過去,只見睞姨娘身上一件白底小朵菊花對襟褙子,頭上一把玳瑁梳子,身上一件首飾也無,人瘦了一大圈,更顯得腰細肩窄,瘦骨伶仃的樣子。
一雙眼睛大的嚇人,原來后就一張瓜子臉,如今愈發尖了,兩頰一絲血色也無,嘴唇上半點胭脂也沒擦,看著一臉病容的模樣。
心里再不喜她,她懷著孩子病了,也還是主母的失職,紀氏自上往下打量她一番:“若身子不舒坦也不必瞞著,招了大夫來給你按脈。”
睞姨娘斜簽著身子擺手:“太太已經為妾操了心的,再不敢叫太太煩心這些。”一面說一面縮脖子,紀氏挑挑眉頭,看著她又想起明沅來。
這么一看,明沅跟睞姨娘兩個,倒是半點兒都不像,明沅能吃能睡,胃口最好,臉生的圓團團的,只下巴上帶個尖兒,笑起來面頰泛紅,倒是幾個女孩子里生的最福相的。
紀氏心里那絲不快也跟著散了去,不論睞姨娘這胎是男是女,都不打緊,她既問過了話,便不叫她再立著:“下去罷。”
睞姨娘是遠遠瞧見了女兒的,她自抱廈往上房去時,瞧見個穿著紅襖藍裙的女娃兒,頭上攢著金花葉,腰里掛著玉三件,打眼一瞧竟沒認出是她的女兒,到進屋門才恍然大悟,才剛那個是自個兒的女兒。
進得房來只得了這么兩句,頭一句還問身子,后一句便是叫她出去,睞姨娘扯著臉笑,躬著身子退出去,叫小蓮蓬一扶,掌心一層冷汗。
小蓮蓬還不敢在上房里高聲,出得房門才央求:“哪位姐姐幫著搭把手,幫我把姨娘扶回去。”竟沒一個搭理她的,還是卷碧念著明沅的情分,指了個掃地丫頭,叫瓊珠批頭罵一句:“要你做好人,誰知道是不是妝相。”
卷碧分辨一句:“總不好才來就病在院子里,太太臉上也不好看。”瓊珠這才作罷,扭了身打簾子進屋去。
落月院里頭房屋舍都掃干凈了,東西也都鋪上了,可侍候的丫頭卻還不曾配齊,除開小蓮蓬一個,原來那些個丫頭要么就是發落到了漿洗房要么就是派到院子里頭灑掃,這么些日子過去,怎么也不會把這些原來的調回來,還是另給她配上新人。
小蓮蓬原當回來了便好了,進得門冷清清連個碳盆都沒支,莊頭上還有個搭手的,這里連個幫手的人都沒有,她抹下腕子上一只銀鐲,托了那個丫頭去燒熱水,拿斗蓬緊緊把睞姨娘裹起來:“姨娘忍耐些個,一會兒便好了。”
屋子里又冷,人又乏,好在來時吃了兩個糖水蛋,可支撐得這些時候,腹里早就空了,也只得干忍著。
等得一盞茶,那些個丫頭這才過來,小蓮蓬知道怪不得她們,也不急著問姓名,先把碳盆燒起來,再去廚房要了些軟和食物,西廂里頭還擱著原來的舊箱籠,上邊罩著一層灰,也不知道里頭還有甚個東西。
睞姨娘用了一碗面,覺得身上有了些熱意,丫頭們一字兒排開報了姓名,她便擺了手:“我姓蘇,可別記差了。”
上房里賜下的東西不多時也跟著到了,還是喜姑姑被派了這送東西的差事,才剛要稱一聲睞姨娘,就叫她一把搭了手:“再不敢當姑姑這一句,往后這個字可不能再提,還是按姓名稱呼罷。”
喜姑姑拿眼打量她,見她臉上連粉都沒搽,眼睛一圈都黃的,人又瘦又倦,趕緊扶著她坐下,睞姨娘眼圈一紅:“給姑姑打聽,六姑娘跟三少爺可好?”
她這句話送回去的時候,紀氏正在看帳冊,有幾處莊頭今年算是小年,出息并不多,折現銀子送來不過二千五百兩銀子,比舊年少掉一半,她正捏著單子皺眉頭,喜姑姑抱了這一句上來,紀氏也不拿這當回事:“她既想改,便長久的改了罷,我這里免了她的請安,叫她好生在院子里養著。”
才剛送了這話過去,夜里落月閣里的丫頭就來報,說睞姨娘身上見了紅,看樣子孩子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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