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笑道:“你有什么想法?”
孝敬親王是極實誠的人物,斷然道:“不如升了他的官兒,讓他遠離京城,京營節(jié)度使之職留給陛下信任的人。他不在京城,鞭長莫及,還能做什么?”
新帝撫掌一笑,道:“好,我也有此意,九省統(tǒng)制如何?”
孝敬親王眉頭舒展,笑道:“明升實降,還讓人挑不出不是,妙極!這樣一來,倒也不必顧忌他們幾家什么,今年秋日選了新人進宮,到時打發(fā)了賈女史便是,別留在宮里讓皇后娘娘費心了。”南巡時他的女兒就是托皇后照顧,心里感念得很。
新帝道:“朕登基之后,大赦天下,除了十惡不赦的罪人,余者皆赦免其罪,朕還想著給后宮一干女史宮娥恩典,不必等到三十歲,除了各人身邊的得用之人,其他悉數(shù)放歸其家,此事在今年八月選上新人之后再宣旨。”
新帝的意思十分明白,到時候把賈元春放出去便是。
新帝沒想過用抬舉嬪妃的方法處置朝堂上的權(quán)勢之家,難道抬舉了她們,就一定能按著自己的心思解決?他始終記得民間百姓之疾苦,一心想改制,用自己的法子慢慢來,總有一日能達成心愿,何必用那些嬪妃。
孝敬親王的心思用意極好,就是有些事想得不周全。
新帝從前寵幸門人所獻的女子,未嘗不是利用她們表明接受門人投誠,如今卻覺得有些可笑,真正有本事有能為的人,沒必要利用那些女子,倒玷辱了自己。
孝敬親王了解新帝的心思后,也不再提這些了。
新帝晚間歇息在皇后宮中,聽皇后問起如何安置元春后,他想了想,把自己和孝敬親王的話刪刪減減,說了些給皇后知道,尤其是對于賈元春的處置。
皇后聞,放下心來,笑道:“若是這樣的話,我就不裁掉原先的女史了。”
新帝道:“白養(yǎng)著在宮里幾個月,今年八、九月份選上新人進宮,宮里原先的人能打發(fā)出去就都打發(fā)出去,這件事我已囑咐九弟了,不叫人知道,你也別聲張。不是我說,宮里原先的人,哪有幾個清白的?我忌諱得很,倒不如不留。”
皇后點頭道:“我也這么想,從前宮里的人,哪怕是戶部才挑選了送進宮里供咱們使喚的人,我都不如何信任,挑了新人好生調(diào)、教,才能忠心。”
三宮六院,里里外外,多少太監(jiān)宮女,這個嬪妃在那個宮里安插細作,那個宮里在這個嬪妃亦如此作為,各有各的主兒,雖然自己也能收服他們,但是終究不如新的讓人放心。女史宮娥有了去處,至于太監(jiān),皇后遲疑了一下,問新帝的意思。
新帝道:“外面待選的閹人多不勝數(shù),到時亦更換一批即可,至于原來的,也別都打發(fā)出宮了,太監(jiān)日子不易,留下些老實本分地做粗活,至于那些仗勢欺人的,勒索官宦的,或者透露消息的,都打發(fā)出去,橫豎他們早就攢了不少東西,夠一輩子富富貴貴地過日子了。”
皇后溫婉一笑,道:“到底是陛下,也記掛著那些小太監(jiān)的凄苦。”
聞,新帝嘆了一口氣,道:“恒兒極好,我還想重用他呢,他今年十六歲了罷?老夫人有什么打算?我想著在跟前給他安插個職位,你看如何?”
皇后忙道:“陛下想重用恒兒,乃是陛下的恩典,老祖母和恒兒求之不得,不過恒兒已經(jīng)中了秀才,想從科舉晉身,眼前倒不急著做官。陛下,我就這么一個兄弟,又想名正順地撐起門戶,竟是容他晚些出仕罷。”
新帝感慨道:“恒兒倒是有志氣的,他的才氣我也深知,但是下一科秋闈還得三年,三年的工夫,我可等不及了。和恒兒一樣的,還有林家的林睿,都是好孩子。”
皇后聽他對俞恒如此贊譽,心里歡喜,不過沒辦法,今年春闈剛過,才點了新科進士,俞恒和林睿必定得等三年,而且未必能一次高中。不是皇后覺得他們才氣差,而是科舉艱難,似他們這般年輕的極少,何況論及才華,他們還不如林如海。
新帝忽然靈光一閃,道:“我有主意了。”
皇后一聽,忙問是何主意。
新帝拍拍她的手,愈加確定了自己的打算,道:“朕今年初登基,明年改元,同年開恩科,讓恒兒和林睿一起參加考試。他們兩個一個十八歲,一個十七歲,年紀都不小了,也只林卿家太謹慎了些,舊年壓著林睿沒讓他參加。”
聽到新帝意欲開恩科,皇后眼里頓時閃過一絲喜色。正如她說的,科舉艱難,林睿和俞恒未必能一次高中,但是先行參加考試,有些經(jīng)驗也好。
彼時殿試才過不久,許多進士尚未得職缺,忽然聽說明年開恩科,落榜之人大喜過望。
林如海被新帝叫進宮中,吩咐讓林睿明年參加,不覺失笑。
想一想林睿明年已經(jīng)十八歲了,讓他試試無妨,林如海雖然壓著林睿,不讓他大出風頭,但是心里明白打算趕不上世事變化,若是林睿明年考中,后年娶親,倒是一件風流美事,只是等自己回南時,林睿便不能留在京城,須得跟自己一起回南了。
兩省秀才須得都到金陵參加鄉(xiāng)試,林睿和俞恒亦如此。
這么說來,俞恒也得回南。
他們都是剛進京不久,沒想到等林如海回南時,都得同行返回。
俞老太太悲喜交集,喜的是孫女封后,新帝眼見著重用孫子,憂的是孫子今年已經(jīng)十六歲了,尚未議親,林睿可是早早就定了親,只能二三年后便娶進門。幸而因新帝登基,孫女封后,自家的地位跟著水漲船高,倒有不少人家暗暗打聽俞恒,權(quán)勢在眼前,又有自己從前說過靈臺師父的批語,都愿意和自己家結(jié)親。
俞老太太越發(fā)覺得精神不濟,不知自己能熬幾日,各家來請吃酒時,每回都去,暗中觀察各家小姐的品行為人,想著給俞恒早早定下,也好放心。
俞恒本不在意這些,又見俞老太太一日出門后回來,半夜起來幾次,立刻勸道:“孫兒尚未功成名就,何必急著說親?再說了,他們從前都顧忌孫兒天煞孤星之名,今日因姐姐做了皇后就上趕著巴結(jié),也太勢利了些。”
俞老太太滿臉愁色,道:“你讓我如何不急?你都十六歲了。想想睿哥兒,十五歲就定了親,你只比睿哥兒小一歲,偏沒個動靜,將來我到了九泉之下,如何同你父母交代?”尤其是近來她覺得身上不好,怕自己有什么三長兩短,影響俞恒說親。
俞恒淡淡地道:“姐姐才做皇后,咱們風頭正盛,不如消停些,遲一二年再說。”再等一二年,黛玉十一二歲,也該說親了罷?
黛玉幼時俞恒不覺得如何,只疼她如妹,今年離別之時,見她嫻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另有一種風流婉轉(zhuǎn),讓人心動,再想她素日所做詩詞文章,竟讓他至今念念不忘,十分牽掛。他看著黛玉從小小的嬰兒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想藏在家中,讓人無法覬覦其容貌才情,難怪林家父子三人都護得很,現(xiàn)在他也有這般心思。
俞老太太不知俞恒的心思,笑道:“哪里還能再等一二年?到時你都多大了?”
俞恒正色道:“兩年后孫兒也才十八歲,張將軍定親時可都二十多歲了呢,現(xiàn)今誰不羨慕張將軍?功成名就,母慈妻賢,比許多早成親的人強十倍。”
俞老太太聽他提起張大虎,頓時一怔。
張大虎的確是極幸運的人物,娶妻至今,已經(jīng)有了一雙兒女,自己又做了三品將軍,滿京城里誰人不羨慕?可是她的孫兒,豈能蹉跎如此之久?
俞老太太猶豫了一下,道:“我已經(jīng)暗暗透露出去了。”
俞恒不在意地道:“那又如何?到時祖母只說不妥,推辭了便是。祖母就容孫兒任性一回罷,明年恩科,等孫兒考試回來,若僥幸高中,議親豈不是更有底氣?”
俞老太太嘆道:“我就怕等不到那時候了。”
聽了俞老太太黯然的語氣,俞恒臉色一變,連忙道:“祖母千萬別說這些話,孫兒還想著將來娶妻生子,讓祖母抱重孫兒呢。這回南下,孫兒隨著林大人一起,祖母就別太勞累了,好生在京城里調(diào)養(yǎng),就等著孫兒傳來的好消息罷。”
他和俞老太太相依為命十幾年,哪里聽得俞老太太如此喪氣的話。
回思這些年來,全靠祖母,俞恒心中不覺十分酸楚。
俞老太太笑道:“好,我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你放心罷,不看著你成家立業(yè),我這把老骨頭就得好好地養(yǎng)著。聽娘娘說,圣上對你極滿意,要重用你,偏你走科舉,才想起來明年你開恩科,你須得好生攻讀詩書,別辜負了圣上的恩典。”
俞恒點頭稱是,心中打算和林如海父子一起回南,苦讀一年,參加明年恩科。
但是俞老太太早就透露了些消息出來,許多人家想著俞恒本身才貌雙全,年紀輕輕中了秀才,現(xiàn)在是名正順的國舅爺,前程不可限量,自然愿意與之結(jié)親,家里有年紀相仿的女兒,見到俞老太太時,紛紛暗示。
俞老太太最疼俞恒,見俞恒一心苦讀,又聽他不愿此時定親,便假作未曾聽到,橫豎這些人家的小姐她并不中意,倒也有借口不置可否。
可巧迎春也到了說親的年紀,竇夫人和賈赦、賈璉商議過了,不送迎春進宮待選,正替她張羅著挑人家,忽一日,被叫到賈母房中,聽王夫人說俞家老太太透露要給俞恒說親的事情,迎春的年紀倒是十分相配。
竇夫人聽了,暗暗冷笑,面上卻不露聲色,道:“二太太不說替探丫頭張羅,怎么管到我們迎春身上來了?我和我們老爺早有了主意,很不必二太太費心。”
俞家是什么人家?俞恒又是誰?賈家一心想讓寶玉做國舅,竇夫人怎能不知,國舅沒做上,倒打起正經(jīng)國舅爺?shù)闹饕鈦怼e說迎春身份不足以匹配,便是嫡出的,竇夫人也不愿意讓迎春嫁到俞家,替二房打算去。
竇夫人心里明白,王夫人如此語如此打算,無非是想著他們家和俞家成了親戚,元春在宮里的前程也就有了著落,實在是可笑之極!
賈母歪在榻上,微微閉眼,兩個丫頭拿著美人拳敲腿,仿佛沒有聽到。
王夫人面色一沉,道:“大太太這是什么話?三丫頭年紀還小,急什么?我不是見大太太正在替二丫頭張羅親事,才替二丫頭打算的么?不管怎么說,俞家哥兒確實是一門好親,和姑太太家有那樣的交情,本身又中了秀才,哪里玷辱了二丫頭呢?”
竇夫人擺手道:“快別說這話,是我們迎丫頭配不上,也不敢作此妄想!”
陳嬌嬌在門外聽到這些話,皺了皺眉頭,這二房真真是瘋魔了不成?哪有讓迎春嫁給俞恒,然后讓俞皇后抬舉元春的道理?元春年紀大了,圣上又不是十分好色的,如今還做女史,自然有圣上的用意,何必在這里汲汲營營,算計自家人?
她命人通報后進來,先給賈母請安,又見過竇夫人和王夫人,方對竇夫人道:“我替太太服侍老太太,太太快回去罷,芾哥兒哭著嚷著到處找太太呢。”
竇夫人一聽,知道陳嬌嬌乃是托詞,忙向賈母告罪,趁機溜之大吉。
賈母睜開眼看了陳嬌嬌一眼,微微一嘆,大房一家果然和自己離心了不成?時時刻刻針對著二房,本想著一家人和和睦睦地過日子,偏他們凈生事,倒不如當初娶了鳳姐,一家子和和氣氣的,正想到此處,忽聽說金陵來信給王夫人,王夫人忙回去了。
拆信一看,竟是薛蟠在金陵和人爭鋒落了下風,生意被侵吞了好些,王夫人忙請鳳姐過來商議,鳳姐陡然聽說此事,并不在意,她和牛耀祖夫妻這么些年,半點兒不敢生事,忙笑說聽王夫人的吩咐。王夫人想到應天府的知府乃是自己家舉薦的賈雨村,倒放下心來,有賈雨村相助,想必能把被侵吞的生意奪回來,又想到王子騰升了九省統(tǒng)制,自家沒有親戚往來,便命人寫信讓薛姨媽進京。
薛家聽聞要聘選嬪妃和公主、郡主的伴讀,不等王夫人書信到,便啟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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