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也不能終日枯坐,經常都是做做針線,聽吳媽媽說些以前的事情。吳媽媽在大戶人家的后院過了幾乎一輩子,后院的事情十分清楚明白。
朱氏聽著,不過是打發時間消遣,婉潞卻往往聽的入迷。平家人口簡單,當日平老太太還活著的時候不過就是一家五口,四太太她們初時還當朱氏和李氏一樣溫柔的,誰知經過幾次,曉得朱氏是個厲害人,也不敢多來,不過逢著年節時來走個過場。
就算想在婉潞跟前搬嘴弄舌,自從陳媽媽被趕走,也就夾了尾巴各人自己乖乖回家,不敢再多。這后院里面的事情,婉潞還真的知道的不多,以后要嫁的是大雍第一等的世家,這些事情,自然就要清楚明白,才不會被人欺負。
這日朱太太過來瞧朱氏,婉潞和吳媽媽兩人坐在院子里竹子下面做針線。婉潞繡的是嫁衫,鳳凰的眼睛要用黑線,在繡線里細細挑了,慢慢繡了一會,剛抬起頭,春燕就用手巾給婉潞擦著額頭上的汗,夏妍已端來清水讓她洗手,風搖動著竹葉,婉潞重新坐了下來,不覺春日已過,夏天來到。
吳媽媽瞧那兩個丫頭各忙各的,笑著道:“大姑娘,這兩個丫頭不錯,日后大姑娘帶了去,也好做個臂膀。”這讓婉潞一怔,接著就低下眼簾,輕聲嘆息。
吳媽媽曉得她的心事,平家從第一代侯爺起就沒納過妾,怕只怕婉潞也當別人家是這樣,妻子不許,丈夫就不敢納妾了。
吳媽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地道:“姑娘,我也曉得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道理,只是女子要賢,第一就要不妒,有孕時,不便時,家務辛苦時,自然要給丈夫納上一房兩房,一來要別人贊你個賢字,二來攏住他的心,他也不會生外心。”
況且,那兩個丫頭都是從小一直跟著的,更好拿捏,想起吳媽媽曾說過的話,婉潞心里又開始翻滾。見婉潞低頭不說話,吳媽媽的臉微微繃一繃,剛要再勸,婉潞已經抬頭問道:“媽媽,我想問一問,房管二夫人?可不可謂賢?”
吳媽媽沒想到婉潞別的不舉,就舉這史上最有名的兩個不許丈夫納妾的醋娘子,但這兩位也不可說她們不賢,見吳媽媽不回答,婉潞又道:“媽媽,你方才也說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男子是我的丈夫,是我一生一世所系的人,大宋尚要滅南唐,為何我要把丈夫拱手讓出?”
吳媽媽雖知道婉潞是個有主意的,只是常當她還小,沒經過事不曉得天下事艱難的多,臉上的笑容沒變:“姑娘,你現時還小,不曉得做了人的妻子,所受的束縛極多,就算是丈夫不想納妾,也多的是親友們送些美婢過來,況且你總有懷孕不方便的時候,難道那時要容男子在外面胡亂嗎?”
吳媽媽雖說的義正詞嚴,那眼卻沒離開過婉潞的臉,婉潞一雙眼亮晶晶的,秀亭鼻子下面,唇色鮮艷欲滴,撐著旁邊因激動而出現的淡淡粉色,又是一個玫瑰花樣的女子,這樣的少女,吳媽媽見的不少,那些少女大都在后院的妻妾爭鋒,婆媳不合,妯娌暗斗之中眼變的黯然,迅速枯萎下去,最后見到時候,都像一個人教出來的一樣,同樣的笑容,同樣的話語,只是那眼里再沒了活力,而只有別的。
吳媽媽垂下眼,嘆息聲又加重了,婉潞從自己的遐想里醒過來,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媽媽,男女本是一體,若妻子不會生育,為子嗣計,納妾生子也是正事,只是為了博賢名,討公婆丈夫的歡喜就要給丈夫納妾,納了回來之后有心有不甘,百般算計于她,務必要把妾室緊緊握在手心,這又何苦來呢?”
吳媽媽抽回被婉潞握住的手,重新坐的端正,這樣的話很多少女都問過,但一直沒答案,吳媽媽眼里閃過一絲迷惑,隨即很快消失,本來已經將要吐出的這天生萬物都是不平的沒說出來,變成這樣一句:“我也想知道,這又是為了何苦呢?”
婉潞吐一口氣:“媽媽,它日我嫁出了,定要讓丈夫喜歡心疼我,斷不會納妾討他的喜歡,況且君子本該如此。”聽到這樣的回答,吳媽媽臉上冒出絲古怪笑意,這樣的話并不是頭一次聽到,雖不忍心,依然回答道:“姑娘,你還小,日后就明白世上的君子太少。”
是嗎?婉潞歪著頭笑一笑,只是不說話,這樣的笑容仿佛刺了吳媽媽的眼,她微把眼閉一閉,不曉得這個少女,十年之后會不會像自己所見的其他少女一樣,同樣從鮮艷玫瑰變成枯萎花朵?
或者,這個少女是不一樣的,吳媽媽睜開眼,看著婉潞臉上那絲微微的倔強,凝視了一會才伸手握住她的手:“姑娘,這條路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