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心里也暗暗驚奇,林錦樓原是個應酬極多,積年里風月中行走之人,自成親后,外頭的應酬竟一概免了,推脫不過也早早回來,極樂意在家似的,得了閑兒常帶她出去轉轉,到戲園子里聽戲、上酒樓里吃席、到好景致地方看景兒,時不時還去莊子上住幾日。可仍是個頤指氣使的壞脾氣,說一不二,可氣頭過去,瞧她真委屈不搭理自己了,便又厚著臉皮回來猴在她身上,裝傻充愣,仿佛剛才沒那回事似的,讓人哭笑不得。香蘭心里明白,這霸王一輩子也當不成溫柔意、謙和體貼的郎君,還時不常的欺負她,硬要她依著自己的意思來,可她瞧見那混蛋卻心里頭歡喜,說不出的踏實。sm.Ъiqiku.Πet
這一日,林錦樓同香蘭往世交家中做客,途經泰裕樓時,林錦樓記著這家做得六樣素點,味道獨特,便遣人去買,香蘭坐在轎上等,掀開一道縫向外看,有個高瘦男子迎面走來,瞧著面熟,走進了才發覺竟是夏蕓。只見他一身青色袍子,穿得樸素寡淡,兩頰凹下去,雖不落魄,卻滿身憔悴,神色茫然,絕非舒心之相。
待他走過去,香蘭還在愣神,桂圓看在眼里,湊上前道:“奶奶認識這人?”香蘭道:“他是夏相公,我同他有舊,也不知他過得如何了。”
桂圓記在心上,問了夏蕓住處,真個兒去打聽了一番,回來對香蘭道:“這位夏相公剝了功名,后來更名換姓在外省考試,不過只中了秀才,不曾再中舉了,因名聲不好備受擠兌,只靠教幾個孩子開蒙,替人抄書賺幾個錢。前年他在外省考試,老娘家中重病,銀子使得跟流水似的,卻總不能好。他二嫂受不得,攛掇她爺們,兩人竟在夜里偷偷把老娘單獨關個屋鎖起來,起先聽鄰居說,老娘還在屋中罵,后來漸漸沒了聲兒。夏蕓回來開門看,只見骨瘦如柴,不成人形,屎尿遺了一地,竟是活活餓死的。縣令大人把他二兄弟一家拉去判了個斬立決,旁的兄弟姊妹都挨了板子,唉,可憐,可憐,聽說他也寒了心,這幾日打點行裝,要撇開家里人往北上謀個出路。”
香蘭聽了默默無,畫扇抓了把錢給桂圓,親自送出門,低聲道:“外頭柜子里有包點心,拿去吃。”桂圓就著拿錢去捏畫扇的手,笑道:“還是畫扇妹子心疼咱。”畫扇瞪了他一眼,要笑不笑的,一甩辮子進了屋。
晚上,夫妻二人都肩并肩躺在床上,錦樓一下一下撫著香蘭的頭發,懶洋洋的,和香蘭有一句每一句的說話。他自己的事原不愛跟婦人們多講,覺著女流之輩素是頭發長見識短,又愛沉溺于情,口舌亂嚼挑弄是非,一句話都能計較半晌,針鼻兒大的事都能哭天搶地,他實在懶得搭理。香蘭卻不同,她說話軟軟的,聲音柔柔的,聰慧明理,從不說人是非,寬和處想事,和她說話好似吃了一劑清涼藥,心里頭敞亮,將他白日里公務里的憂惱煩躁漸漸平消下去。床笫之歡固然說不盡濃情蜜意,可這夜半私語,溫馨安穩,更讓他覺著心里熨帖。
香蘭同林錦樓說起夏蕓之事,林錦樓玩著香蘭的手指頭道:“聽說你當日還給他磕頭來著,他如今這樣也是因果報應,你怨氣消了罷?”
香蘭唏噓道:“他雖有些自命清高,卻不是壞人,只是沒托生好,可見家不怕貧,但怕門風不正了。當初因他,我爹險些丟了性命,我是極恨他的,后來什么恨啊仇啊早就都淡了,都快想不起這個人你不曉得,他原還是個挺整齊的后生,如今滿面風霜,老了十歲不止,看模樣便知歷經坎坷了。大爺,這舉人的功名還了他罷。”筆趣庫
林錦樓微微皺起眉:“功名還他?”
“嗯,寒窗苦讀才搏這么個功名,總是有真才實學。”香蘭枕在林錦樓手臂上,手放在他胸膛,“他那名聲,即便得了公明日后也難做官,總比如今這樣強些。你恨我,我恨你的,害來害去,把仇怨往深處結,實在沒什么趣兒。再說都過去這么久了,當初的事也不全然怪他。”r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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