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二郎一腳就要踹上去:“你打聽得甚,頭發長見識短,操蛋都沒人要的東西,趕緊把那庚帖拿出來。”他這話一說,桂娘更不肯應,紀二郎吃得一張紅臉,待她問了兩句,便道:“原是你妹妹表哥家的兒子,咱們親上作親。”
桂娘譬如大冬天掉了冰雪窩,身上冷一陣熱一陣,頭一回大了膽子啐上去:“不要臉的破爛貨!還敢打這個主意,叫她死了心斷了念,我便是死了,也不會許!”
紀二郎伸手又是一頓打,這回下了狠手:“不會下蛋還占著窩,你個臊性的東西。”批面打了兩記耳光,桂娘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一口血水一吐,還沒等嚷起來,蘿姐兒拿了繡筐回家,看見娘又在受苦,隨手摸了繡筐里的剪刀,擋在紀二郎身前瞪住他:“你再上一下手,我的剪子可不長眼!”
“反了反了!”紀二郎氣得哧哧出氣,抬手就要打她,叫她剪子一晃,差點兒刺中了手,紀二郎一腳踢過去,蘿姐兒替桂娘一擋,挨在骨頭上,當即倒在地上,手上的剪刀飛了出去,落到門邊的街上。
外頭正熱鬧著,忽的一把剪刀飛出來砸在地上,這動靜卻不小,俱都伸頭往里看,一眼就瞧見地上吐出一灘血。
這卻是要打出人命來的,幾個婦人原就厭惡紀二郎為人,大聲嚷嚷起來,紀二郎恐怕事情鬧大,推開人出去,還是鄰居進來扶起了桂娘蘿姐兒,又給她們請了大夫,抓了藥煎得了送了一碗進去。
桂娘才剛吐血的時候沒覺著,等收拾起地下來才曉得被他打掉一顆牙,蘿姐兒挨的那一腳,雖沒傷著骨頭,解了衣裳也卻一片都是紅的,到第二日漸漸青紫,桂娘一瞧見就落淚:“再不能叫他把你嫁給那人,我便是拼了這條命,也斷不叫他做這禽獸事。”
蘿姐兒卻拍著桂娘的背:“娘,我誰也不嫁,咱們不靠著他,我來養活你。”等手上的錢再多些,便能典了屋來住,她瞞得風雨不透,就怕走露了消息紀二郎上門去尋玉娘要錢,父母在無私產,她賺得這一分一厘,若他真個想要,一文也拿不回來。
桂娘聽見女兒這樣說,只當她是氣話,卻不知她早就在盤算這樁事,還拍她的手:“往后給你尋個好夫婿,再不似你爹這般的。”
“娘,我真個不嫁,不如咱們一起入姑婆屋罷。”她盯住了桂娘,桂娘吃這一驚頭也暈起來,姑婆屋便是那些賃不起一間屋的寡婦呆的地方,可是死了丈夫的,可是守了望門寡的,從年輕守到年老,幾個人湊錢典了屋子,日夜關在里頭繡經,一雙手掙出衣食來。
玉娘的繡坊里,俱是這樣的人,蘿姐兒同她們在一處時候長了,竟覺得似這樣身邊沒個男人才得自主,不必看人臉色,不必遭人打罵,只須養得活自家,再沒哪個過來管束,連衙門見這些孤寡人,出來的繡品俱都不收纏裹錢,若不然,蘿姐兒也不會偷偷去拜了玉娘。
桂娘一把掩了她的口:“你怎么好說這混帳話。”若入姑婆屋,須得她成了寡婦,蘿姐兒靠在桂娘身上:“舅舅一年能回來幾日,阿公年紀大了,難道真個長命百命,咱們若不自己打算,十日都挨不過去。”
“娘,如今他有了兒子,那個是一門心思要進門的,只要咱們搬走,叫他寫個放妻書,便往姑婆屋里去,做什么不行。”蘿姐兒臉上泛著光,桂娘卻哭起來:“你可怎么嫁!”休妻哪能帶走女兒,等于是她出脫了,把女兒留在火坑里。
“這萬般罪俱是我自個兒要受的,挨過了就好了,等你舅舅回來,咱們就有盼頭了。”桂娘一邊落淚一面摸著女兒的頭發:“你再不許說這挖我心肝的話。”
蘿姐兒眼里的光淡了下去,闔上眼兒,身上挨那一腳發木,貼了藥膏涼絲絲的疼,過一會兒又火熱起來,她黯著一張臉,以手作拳,一雙手除了小指不留指甲,此時掐進肉里,她卻覺得不夠疼。
這些事,沒人能幫,除開她自個兒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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