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那三間屋就在后頭——兩間青磚房,一間破草屋。
爺爺住一間,小叔一家占一間,剩下那破草屋,是他們家的窩棚。
還沒進門就聽見娘哭得撕心裂肺:“阿雍啊,你咋這么命苦!”
院子里亂成一鍋粥,爺爺周喚亭拄著拐杖站在臺階上,臉黑得像鍋底。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馬上-->>收粟了,你這腿廢了誰干活?”
旁邊的小叔母趙熙拉著自己男人袖子,小聲嘀咕什么,也是一臉焦急。
青川撥開人群鉆進去,看見父親躺在草席上,人瘦得皮包骨,右腿血糊糊地搭在木凳上,還不停抽搐。
藥郎中蹲在旁邊看了幾眼,把手里的藥箱合起來,“抬去鎮(zhèn)上吧,我治不了。”
空氣一下靜下來,全家人的目光刷地盯向爺爺手里的煙袋鍋子,好像能變出銀子似的。
“抬到鎮(zhèn)上?”周喚亭聲音發(fā)顫,“要花幾個錢?”
藥郎中皺眉:“三兩銀子。少不得。”
“三兩!”趙熙差點跳起來,“爹,這可不是小數(shù)!”
她扯著嗓門喊丈夫,“乾哥兒,你說說,這錢哪來的?”
小叔周乾低著頭,不敢看父親,只悶聲道:“再忍忍,說不定明天就好了。”
“等明天?”母親撲跪到床前,兩行淚水直流,“阿父!救救阿雍吧,再拖下去這條腿保不住啊!”
她死死抓住老人的褲腳,不松手,“你若是舍不得錢,那就當我欠的,我還行嗎!啊父!”
院外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都伸長脖子瞧熱鬧,沒有一個肯幫腔借錢的意思。
周喚亭嘴角抽搐半晌,就是不開口答應(yīng),只拿煙袋敲臺階,一下一下砸在人心尖上似的難受。
趙熙悄悄捅了捅丈夫,小叔終于憋紅臉開口:
“爹,下月鄉(xiāng)試墨紙硯、束脩、盤纏都指望您呢。”
他話音剛落,全場鴉雀無聲,只剩母親嗚嗚哭和父親痛哼混雜一起,讓人心煩意亂。
周青川走了過去,腳下沾著泥巴。
“娘親,父親。”
母親抹了把眼淚,強撐著笑:“青川,你出去玩吧,這里沒你事。娘跟你阿祖說話呢。”
他沒有動,自顧自的站在那里。
院子里亂糟糟的,有人低聲議論,有人光看熱鬧。
父親臉色灰白,氣息微弱。
爺爺站在臺階上,一句話也沒有,只盯著煙袋鍋子發(fā)呆。
周青川走到臺階前,看向周喚亭:“阿祖,父親您救不救?”
一瞬間,全場安靜下來。
趙熙皺眉,上來拉他胳膊:“小孩子別插嘴,大人在商量事!”
他甩開趙熙的手,又往前一步,不躲不讓,只看著那個老頭子。
他一句廢話都沒有,就等答案。
周喚亭咬牙,沒有吭聲,也沒抬頭看孫子一眼。
沒人再說話,都等這個家主開口。
可誰都知道,他不會先松口的。
空氣死沉得厲害,每個人心思各異,卻全堵在這三兩銀子的關(guān)隘上。
看著沉默的祖父,周青川笑了!
他噗通一聲響跪了下來,朝著周喚亭磕了三個響頭。
“阿祖,既然您舍不得那幾兩銀子,那從今天起,我爹這一房和您分家。以后生老病死,再無瓜葛!”
分家一出,周喚亭的煙袋停住了。就連周乾和趙熙都愣住了。
他們沒想到分家這話,竟從一個七歲孩童口中說出。
周青川身旁的母親此刻也是愣愣的看著他,兩行淚卡在臉頰半天沒流下來。
周喚亭杵在那里,不動如山,但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那根破舊煙袋險些被掰斷。
“我說完了。”
周青川直起身,從地上站起來拍干凈膝蓋上的土漬,看向母親。
“娘,不要求他。我的親爹,他爹不救我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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