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西街的張秀才,他平日里最是能善辯。
此刻連忙清了清嗓子,對著王辯躬身一揖,臉上堆滿了自以為最溫和的笑容。
“小少爺此問,可謂是振聾發(fā)聵,讀書乃是為了齊家治國平天下!”
他說得慷慨激昂,引經據典,一套話說下來是滴水不漏,堪稱標準答案。
南巷的李童生不甘示弱,立刻上前一步。
聲音比他還洪亮:“張兄所甚是!”
“但更為直接的,乃是為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男兒在世,當為家族門楣增光添彩,方不負十年寒窗之苦!”
此一出,立刻引得幾位家境不算富裕的先生連連點頭,這才是最實在的道理。
一時間門口的先生們仿佛回到了考場,一個個絞盡腦汁。
將自己畢生所學,那些圣人文章里的金科玉律,全都搬了出來。
各種高深或通俗的道理,不絕于耳。
他們每個人都說得唾沫橫飛,都想用自己的學問壓倒旁人,贏得這位神童的青睞。
王員外站在一旁,聽得是心花怒放,下巴上的肥肉都跟著一顫一顫的。
他看著被眾星捧月一般圍在中間的兒子,那份驕傲與自豪,幾乎要從胸膛里滿溢出來。
然而作為焦點的王辯,卻從始至終都只是靜靜地聽著。
他那張稚嫩的小臉上,沒有半分贊同,反而隨著眾人越說越起勁,眉頭微微地蹙了起來。
那雙明亮的眼睛里,漸漸流露出一絲與他年齡極不相符的,深刻的失望。
終于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喧鬧的門口,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王辯背著小手,學著周青川教他的樣子,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下,緩緩踱了兩步。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一張張錯愕的臉,聲音依舊稚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你們說的,都對也都不對。”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將周青川這幾天里,逐字逐句。
硬生生刻在他腦子里的那段話,用盡全力地背了出來。
“讀書,是為了明辨己心,看清腳下的路!”
“讀書,是為了登高望遠,看到更廣闊的天地!”
“讀書,更是為了讓這方水土的百姓,讓天下所有和我們一樣的人,人人都能挺直腰桿,不再受人欺辱!”
話音落下,滿場皆驚!
如果說之前那首《詠鵝》是渾然天成的靈氣,那此刻這番話,便是振聾發(fā)聵的格局!
這哪里是一個九歲孩童能說出的話?
這分明是胸懷天下的大儒才能有的見地!
所有先生都呆立當場,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羞愧得無地自容。
他們感覺自己那點為了功名利祿的小心思,在這番話面前,被剝得干干凈凈。
王員外更是激動得渾身發(fā)抖,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仰天長嘯一聲,來抒發(fā)心中的狂喜。
我王家的麒麟兒啊!
就在所有人都還沉浸在這巨大的震撼中時,王辯卻不再看他們。
他邁開小短腿,徑直走到了從頭到尾一不發(fā),臉色最為尷尬也最為復雜的陳夫子面前。
他仰起頭,那雙清澈的眼睛,直直地望進陳夫子躲閃的目光里。
“陳夫子。”
王辯的聲音清脆。
“他們都巧令色,想要討好我。”
“唯有你,敢當著全鎮(zhèn)人的面,把我的禮物從墻頭扔出來,也敢在知道我神童之名后,第一個登門。”
陳夫子的老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羞愧得恨不能找條地縫鉆進去。
王辯卻繼續(xù)說道:“你雖然傲慢,卻也坦蕩。”
他伸出那只肉乎乎的小手,遞到了陳夫子的面前,一字一句,無比認真地宣布。
“我的先生,首先要是一個誠實的人。”
“我選你。”
這番神仙般的操作,直接讓陳夫子呆立當場,大腦一片空白。
巨大的羞愧,與突如其來的狂喜。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他心中瘋狂交織,沖擊得他幾欲昏厥。
他看著眼前那只小手,看著那雙真誠的眼睛,只覺得一股熱流猛地沖上眼眶。
他沒有去牽那只手,而是猛地后退一步。
對著王員外深深地鞠了一躬,那腰彎得幾乎與地面平行。
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帶著濃重的顫-->>音與哭腔:“員外,有此佳徒,夫復何求!”
“老夫慚愧啊,從今往后,必將傾盡畢生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