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書房安靜得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陳夫子略顯沉悶的講學(xué)聲。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詭異的、令人窒息的平靜。
讓王員外和陳夫子都暗中松了一口氣的是,王辯表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順從。
他不再哭鬧,不再找任何借口溜號,甚至連抱怨的話都未曾說過一句。
每日天不亮便起身,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前,讀書、寫字、背誦。
仿佛一尊不知疲倦的玉石雕像。
他的功課進度,竟比周青川在時還要快上三分。
這讓王員外喜不自勝,只當(dāng)是自己嚴(yán)厲的家規(guī)起了作用,兒子終于被扳回了正途。
陳夫子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也頗為自得。
認(rèn)為自己終于用雷霆手段,驅(qū)逐了那個蠱惑人心的妖孽。
讓神童的才華得以在自己的引導(dǎo)下,盡情綻放。
然而這份自得并沒有持續(xù)太久。
僅僅過了三日,陳夫子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王辯的確是聽話了,可他整個人,也仿佛被抽走了靈魂。
他不再提問,不再反駁,更不會因為一個精妙的典故而雙眼放光。
他那雙曾經(jīng)明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變得冰冷而空洞,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古井,不起半點波瀾。
他只是機械地完成著一切指令,像一具被精巧絲線操控的木偶,完美卻毫無生機。
更讓陳夫子感到抓狂,甚至是一種莫大羞辱的。
是王辯開啟了一種令人發(fā)瘋的無聲抗議。
那是一種比任何頂撞和反抗都更具殺傷力的武器。
每當(dāng)陳夫子講完一段經(jīng)義,提出問題時,王辯必定會先沉默下來。
他不會立刻回答,而是會緩緩地扭過頭。
目光越過窗欞,精準(zhǔn)地投向那正在后花園里,頂著炎炎烈日彎腰除草的瘦削身影。
他的目光會停留很久,直到看見周青川直起腰,用袖子擦了一把汗。
他才會轉(zhuǎn)回頭來,用一種毫無感情的語調(diào),吐出那個完美到無可挑剔的答案。
起初陳夫子還能強迫自己視而不見。
可漸漸的,這種詭異的儀式感愈演愈烈。
發(fā)展到后來,甚至演變成了一種令人心驚膽戰(zhàn)的默契。
周青川在花園里修剪了一下樹枝,王辯才肯在書房里多寫一個字。
周青川擦了一把汗,王辯才肯多翻一頁書。
那個被自己親手趕出去的下人,竟以這樣一種無形的方式。
無時無刻不在掌控著這間書房,掌控著自己這位正牌先生的教學(xué)節(jié)奏!
這種無聲的挑釁,這種赤裸裸的無視,比之前用飽蘸墨汁的毛筆狠狠砸在他的臉上,更讓陳夫子感到屈辱和憤怒!
他猛然意識到一個讓他幾欲吐血的真相:他費盡心機,非但沒有割裂那對主仆的聯(lián)系。
反而將自己變成了一個滑稽至極的見證者!
他每天坐在這里,看似在傳道受業(yè),實則只是在充當(dāng)一個背景板。
被迫觀看一場名為主仆情深的啞劇!
王員外也隱約察覺到了兒子的異常,那份深入骨髓的沉默讓他有些心慌。
但每當(dāng)他看到兒子書桌上那一日1比一日工整,一日1比一日優(yōu)秀的文章功課時。
那點心慌便被更大的狂喜所取代。
他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將這一切都?xì)w結(jié)為小孩子鬧脾氣,過段時間自然就好了。
與此同時,在花園勞作的周青川,看似沉默順從,終日與花草為伴,實則將一切盡收眼底。
他看到陳夫子那道一日1比一日怨毒,漸漸不再加以掩飾的目光。
那目光,已經(jīng)不再是單純的厭惡與嫉妒,而是淬了毒的鋼針,帶著要將人置于死地-->>的陰冷。
周青川心中警鈴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