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是昨晚剩下的面團,她切成碎段時特意切得碎了些,怕上官夫人嚼著費勁。
打雞蛋花時,她只打了一個,剩下的的留著,上官燼剛醒,還需要補身子,總不能一次都用完。
“爛糊面?”陳嬤嬤好奇,湊近問著,“老奴只聽過湯餅、雞絲面、臊子面、三鮮面,你這面的名字倒是新鮮?!?
堂間飯桌上
上官夫人久病纏身,咳疾難愈,一向沒什么胃口。
陳嬤嬤是她的奶嬤嬤,陪了她幾十年,打理宅院樣樣妥帖,做飯卻實在為難她。
自家中變故遷來江都,身邊只剩陳嬤嬤,上官夫人不忍心她日夜操勞,故而吃飯時都是拉著陳嬤嬤同桌共食,陳嬤嬤做什么,她便吃什么,從無挑剔。
上官夫人夾起一筷子面碎,剛進嘴就愣了,面碎軟得不用嚼,裹著蛋花嫩得像云朵,湯汁沒有重油重鹽,只有菘菜根的清甜,順著喉嚨滑下去,熨貼得很。
自打進入梅雨季節后,她便咳得比過往更厲害了些,吃什么都覺得要咳出來,今日卻被反胃。
等陳嬤嬤遞來茶盞時,她才發現小半碗面已經空了,胃里暖暖的,竟沒有往常的脹氣感。
上官燼坐在她身側,視線凝在他娘親微微舒展的眉頭上,“往后飯食都讓她來做?!?
他說話的語氣讓人聽不出情緒,指尖卻悄悄將上官夫人手邊的茶盞往她跟前推了半寸。
上官夫人不解地望著他。
倒是坐在另一側的陳嬤嬤最快反應過來,笑著向上官夫人解釋著,“夫人,這爛糊面是小滿做的?!?
“昨夜她做的湯面也十分合少爺胃口,少爺連湯都喝了個精光?!?
上官夫人眸底閃過驚訝,抬眸忍不住細細打量起江小滿,她烏發綰做簡單的單螺髻,僅簪一只褪色的月白琉璃簪子,似初雪般的肌膚被雨氣浸潤得越發清透。
身上一襲青白苧衫,領口、袖口都有磨損,卻干凈無垢,清妍脫俗,瞧著便讓人心生歡喜。
她當初讓陳嬤嬤買人沖喜,本是死馬當活馬醫,她不能讓上官家絕后。
身為太醫之女,自幼耳濡目染,她比誰都清楚,人昏迷時亦可借外力留后。
挑江小滿為沖喜娘子,也存了幾分私心,她想著花樓里長大的姑娘,總該懂些風月,行事更為方便些。
誰曾想,她兒竟真沖喜成功,醒了過來,這姑娘竟還做得一手好吃食,上官夫人是越瞧江小滿越滿意,柔聲道,“好孩子,你當真是我們上官家的福星。”
“嬤嬤,去將我床頭的匣子取來?!?
沒一會,陳嬤嬤便將匣子取來,上官夫人示意她放到江小滿面前。
陳嬤嬤抱著匣子的手停頓在半空,眼角飛快地掃過上官燼緊繃的側臉,又望向面色蒼白的上官夫人,嘴唇動了動,終究把已經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上官夫人抬手按了按胸口,喉間泛起一陣癢意,強忍著才沒咳出聲來,她怎會不明白陳嬤嬤在擔憂什么,這匣子一打開,上官家最后的體面也就掀開了。
她緩了口氣,抬眼對上江小滿澄澈杏眸,“嬤嬤,早說、晚說都是要說,不如今日便同小滿交個底。”
陳嬤嬤這才將匣子輕輕放到江小滿面前。
“小滿,打開它?!?
江小滿雖滿心疑惑,但還是依打開了匣子。
江小滿掀開匣子,一股淡淡的霉味竄了出來,這是匣子長久悶著才有的味道。
串銅錢的麻繩都發脆了,她默數著,是72枚。
匣子角落還有一小塊碎銀子,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銀子底下還壓著張紙,似是賬本。
隱隱能看見上面寫著:五月,賣夫人玉簪子,得銀十兩;四月,賣夫人玉玨,得銀二十兩;三月,賣舊字畫,得銀八十兩……
賬本末尾,赫然寫著,欠王書吏醫藥費十兩,佘藥鋪甘草二兩,欠文錢二十……
上官夫人聲音輕了些,透著幾分自嘲,“我們家……早不是什么大戶了,所有家當都在這兒了?!?
“按照上官家的規矩,新媳婦進門,中饋便該交由新婦打理。”上官夫人輕咳幾聲后,繼續說著,“小滿,這屋子是租賃的,租金付到了年底。”
“往后這家里的米、菜、藥錢,都得勞你盤算著來?!?
“委屈你了,本該讓你享些福,卻要你跟著我們省吃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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