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弈聽說宋代汴梁繁華,夜市通宵達旦,可此時開封城卻黑暗寂靜。
偶爾傳來的梆子聲,以及巡街禁軍的馬蹄噠噠,反而給人一種危機四伏之感。
他拐過小巷,踏上馬道街,官靴踩在硬梆梆的夯土路面上,不可避免地發出清晰聲響。
很快,遇到了第一撥巡兵。
對方遠遠打量了他一眼,非但不上前盤問,反而躲開了些。
蕭弈本有心喝問他們“躲著本官,做甚見不得人的勾當?”
轉念一想,不必多此一舉,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再走了一段路,遇到了第二撥人,這次他就沒那么幸運了。
“站住!何人夜行?!”
蕭弈停下腳步,見一個小校舉著火把上前。
他下巴微昂,語帶一絲恰到好處的不耐與矜持,道:“秘書省校書郎蕭弈,奉上官急令傳送文書。”
“文書呢?”
蕭弈把李昉寫給郭威的信封拿了出來。
果然,那小校看了眼,并不拆封,上下打量著他,道:“蕭校書好生年輕。”
“你當我與你一樣,生來受苦的?”蕭弈以一句旁人曾對他說的話懟了回去。
小校訕然,卻依舊警惕,問道:“某是想問,蕭校書為何不遣人送信?親自夜行,也不帶隨從護衛。”
此話問到了點子上。
倒不是蕭弈、李昉考慮不周,而是沒有信得過的隨從。
蕭弈從懷中拿出告身,懶得完全展開,露出一角朱紅大印,隨口道:“本官有雅興,你管得著嗎?”
“非是某為難蕭校書,而是今夜城中戒嚴……”
“哦?”
蕭弈適機打斷,反被動為主動,追問道:“我亦察覺不對,倘若一會座師問起,我該答得上來,出了何事?”
“沒事。”
“夜里動靜如此大,必是大事。”
“某說了,沒事!”小校皺眉,不耐地側身,揮手道:“蕭校書莫耽擱了,去吧。”
蕭弈微露不甘,又盯著對方看了片刻,才以不疾不徐的官步從容離去。
待離開這隊巡兵視線,他加快腳步。
終于,大相國寺的輪廓之下,一座宅院映入眼簾。
郭府到了。
朱漆大門緊閉,極為寂靜。
蕭弈不敲門,而是繞著圍墻走了大半圈,尋了一處方便攀爬的地方,甩出掛臘肉的鉤繩,輕輕巧巧攀入其中。
環顧一看,這是郭家的后苑東墻,他遂往主屋的方向走去。
后苑略有景致,中間的小空地倒有些演武痕跡,擺著木樁、石鎖,只是石鎖上掛著一件孩童的外袍,該是玩鬧后遺忘在此,木樁旁歪歪扭扭畫著跳格子的線。
蕭弈繞過蹴鞠用的木架,前方,廊梁上掛了個秋千,廊凳上遺落著一籮針線、一件未縫好的皮襖,旁邊散落著炒栗子。
這家人丟三落四,卻比史府溫馨。
他有點迷路,遠遠見有間廡房亮著燈火,便往那兒走去。
近了,對話聲隱隱傳出。
“嘿嘿,占了個好地,這棋妙吧?看你怎繞過去。”
“看我的,開!哈哈,來的夠大,你這棋若敢動,我打了它。”
“天靈靈地靈靈,開!五?五!歸點歸點,都是我的。”
“還玩嗎?我可沒錢了。”
“呶,我都準備好啦,三哥在這欠條上畫押吧。”
“月息八分?你不如去搶。”
“三哥簽了唄,不然誰陪你罰跪?你可還得跪半個月呢。”
“唉,跪得好酸。”
“讓你好色,活該。”
“才不是好色,那契丹女俘說想看看我的匕首,我就給她看了一眼……”
蕭弈走到門邊,透過窗縫往里看去。
先是看到寫著“贈太師顯考郭公簡之位”的靈牌,地上,一個少年側跪著,與一個跪坐著的少女在玩雙陸。
蕭弈識得那少年,是郭家三郎郭信。
少女尚未及笄,梳著個雙丫髻,髻上插著赤金纏枝紋小簪,穿著綾錦襖子,領口滾著一圈淺灰鼠絨,皮膚光潔,眼睛靈動……看年紀、衣著、氣質,想必就是郭五小娘子了。
她正把地上的散落的銅錢全都攏到自己面前,高興地彎了眼,腦袋搖晃,嘴里卻不忘數落郭信。
“反正三哥闖了大禍,那驚馬差點撞死我們。”
“又提這事。”郭信偷偷伸手捉銅錢,“給我點,再玩一局,你攢錢也沒用處。”
“爪子拿開。哼,我攢錢鍛柄匕首,若敢-->>將我許給史二郎,我捅死了他,當快活寡婦……咦,誰來了?”
“我跪著呢!”郭信嚇得連忙跪好,頭也不回,嘴里嚷道:“一直跪著呢,沒起來過!”
郭五娘匆匆拿布把雙陸與銅錢包了,拉門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