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層低垂,吞沒了夕陽的最后一絲暖光。
地平線上漸漸開始出現點點燈火,人聲、車馬聲、馱鈴聲隱隱傳來。
“前面有鎮子,馬頰鎮。”
細猴奔馬而回,勒韁,歡呼道:“過了鎮子再走三十余里就是鄴都哩!”
蕭弈精神為之一振,決定不趕夜路,入鎮歇息。
馬頰鎮緊扼官道要沖,雖無城墻,入口處扎了寨門,豎著一桿破舊旌旗,上書“鄴都巡防”,由身著褐襖的鄉兵守衛。
入內,街道黃土夯實,積雪被清掃到兩側,店肆林立,旌旗招展,酒肆、腳店、車馬店、針線雜鋪、鞍韉鋪不一而足。
蕭弈吸了吸鼻子,聞到胡餅的焦香、羊肚湯的膻氣、馬糞的膻臭、濁酒氣。
孩童們追逐跑過,嘴里嚷著不成調的童謠。
“鄴都兵強馬又壯,郭家相公打豺狼……”
花秾看得發怔,喃喃道:“聽聞郭節帥鎮鄴都以來,整頓吏治,勸課農桑,嚴懲劫掠商旅的軍卒,看來所不虛,果真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啊。”
“又叨叨,有甚好的?哪比得了開封。”
姜二娘依舊抱怨,神色卻松快了些。
蕭弈環顧四看,細猴知他心思,擠到他身邊,問道:“蕭都頭可是在尋客棧?俺都挑好了,看,那便是咧——”
那客棧門面頗大,前店后宿的格局,門前懸著一對燈籠,上書著“安寓客商”和“良心腳店”字樣。
走近一看,邊上立著一塊木牌,字跡拙劣,價目卻公道。
“上房每宿百五十錢,草料一束;通鋪每宿三十錢,熱水另計。”
“來咯!”
這里的小廝竟不畏懼軍漢,熱情相迎,先向蕭弈一揖手,唱喏道:“將軍、娘子、軍爺,天寒地凍,快里面請,小店有熱湯餅、燙腳水,馬廄寬敞,豆料都是新到哩!”
眾人魚貫而入,堂內寬敞,有個大火塘,柴禾燒得噼啪作響,暖意融融。
幾只羊腿掛在那烤著,油滴落入火中,滋滋作響,香氣誘人。
“哇!”
花衡立刻就直了眼,恨不得馬上撲上去。
郭宗誼拉了拉蕭弈的衣角,道:“郎君……”
蕭弈向呂酉點了點頭。
錢袋便落在柜臺上,發出“嘩啦啦”的脆響。
“快快快,好酒好菜端上,凍死人哩。”
“哈哈,今晚可算舒服了!”
眾人被火烤得暖洋洋,嗅著肉香,都是展顏而笑。
蕭弈穿越以來,也是難得這般自在、放松地吃頓好飯菜,不拘價錢,讓眾人敞開了吃,自己也吃得連打了幾個嗝。
飯后,大家各自安頓。
蕭弈見了那土炕上鋪著干凈的蘆席,被褥沒有異味,更覺舒心。
他昨晚睡得飽,此時并無睡意,便下去練武。
后院寬敞,積雪被掃到了院角,他在院中熱身、健體、練武,沒練太多花哨的套路,反而從最基礎實用的劈、砍、撩、刺、格重新開始,動作沒以前漂亮,卻更利落,多了戰場搏殺的狠絕。
連日來的壓抑、警惕、憤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都被融入這枯燥的訓練當中。
蕭弈的心反而一點點靜下來,仿佛回到了過去。
時間流逝,月上中天。
他氣息微喘,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卻若有所覺,驀地回過頭。
郭馨不知何時來了,站在廊柱下看著。
她梳洗過,換了身干凈的襦裙,罩著蕭弈從李府穿出來的那件鶴氅,襯得她身形纖細,手里捧著個小巧的暖爐,雙頰被熏得微紅。
“怎么了?”
“沒事。”郭馨搖搖頭,走上前來,道:“離鄴都近了,反而睡不著。”
“想你阿爺嗎?”
“嗯。”郭馨低頭,鹿皮小靴踩在一塊殘冰上碾著,問道:“見了阿爺,你有甚打算啊?”
蕭弈道:“看郭節帥身邊是否有一個我能效力的位置。”
“阿爺肯定要重用你呀,你有大本事呢。”
“運氣好罷了。”
“嘁。”
郭馨顯然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在廊凳坐下,兀自踩雪。
“我一直很奇怪呢,你說你是史府家奴出身,為何這般厲害?”
“厲害嗎?”
“嗯!”
“因為,我讀書,習武,基-->>本功扎實,窮人的孩子要改變命運,不就是這般嗎。”
“你往日都做些什么呀?”
“我是個演……算是個賣藝的吧。”
“賣藝?”
蕭弈也在廊凳坐下,抬頭看著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