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口最前沿,才是真正的戰場。
這里的風速比半路還要大,人站在這里,幾乎睜不開眼睛,說話都要靠吼,聲音稍微小一點就會被風聲吞沒。
周虎帶著最精銳的一批小伙子,負責構筑防線,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沾滿了沙土,眼神卻異常銳利,像一群蓄勢待發的戰士。
張教授特意從打井隊趕了過來,他還穿著那件沾滿油污的工作服,眼鏡片上蒙了一層沙,時不時要用衣角擦拭。
他手里拿著羅盤和gps定位儀,在沙地上仔細測量著,然后用木樁和繩子畫出了第一道屏障的基準線,又用鐵鍬在地上挖了幾個標記坑。
“周虎,這道線是根據近十年的風向數據和沙流軌跡算出來的,沿著這條線筑墻,能最大程度分散風沙的沖擊力!草袋要交錯碼放,像砌磚墻一樣,錯縫搭接,這樣結構才穩固,不容易被風吹倒!”
他一邊說,一邊用腳踩著沙地上的線,“底部要寬,頂部要窄,形成一個斜坡,這樣能減少風的正面壓力,記住,每壘三層就要用木樁加固一次,木樁必須釘入地下半米以上,才能拉住墻體!”
“明白!張教授,您放心!”
周虎用力點頭,黝黑的臉上露出一絲堅毅,轉頭對身邊的隊員們吼道:“都看清楚了!按張教授畫的線來,一排一排往上壘,錯縫碼放,誰也不許偷工減料!這墻要是塌了,風沙就沖進村里了,咱們都對不起鄉親們,對不起家里的老婆孩子!”
小伙子們從運輸隊手中接過沉甸甸的草袋,兩人一組,默契配合著。
“放這兒!對,往左挪一點,跟旁邊的對齊,錯開縫!”
“踩實!用腳使勁踩,別留縫隙,把沙子填進去!”
周虎的聲音在風沙中指揮若定,他自己也沒閑著,扛著草袋來回奔走,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去,額頭上的汗水和沙子混在一起,糊成了泥,順著臉頰往下淌,他抬手一抹,臉上就多了幾道泥痕,像個花臉,卻絲毫不影響他的專注。
他們先將草袋整齊地碼放成一排,如同砌墻的磚石,草袋之間不留一絲空隙,然后按照張教授說的錯縫搭接的方式,往上壘第二層。
每放好一個草袋,就用鐵鍬將旁邊的沙土填入草袋之間的縫隙,一點點填滿、搗實,確保其密不透風。
接著,最重要的一步是“踩實”――幾名隊員跳上壘好的草袋墻,雙腳交替用力,反復踩踏,讓草袋和其中的沙土緊密結合,變得像石頭一樣堅硬。
每壘起三層,他們就會拿起削尖的木樁,從草袋縫隙中狠狠釘入地下,木樁深深扎進沙地,只露出一小截,像一個個錨,牢牢拉住墻體。
在構筑主沙袋墻的同時,另一組人按照張教授“網格化固定”的思路,在主墻前方和側翼,利用稍小號的草袋,開始鋪設加強型的草方格。
他們先用鐵鍬在沙地上劃出一米見方的格子,線條筆直,然后將草袋半埋入沙中,每個格子放四個草袋,相互連接,形成一個個堅固的“沙籠”,與主墻構成一個整體防御體系。
“張教授說了,這叫‘主次結合’,主墻擋大風,草方格攔流沙,兩者配合,才能守住陣地!”
負責鋪設草方格的隊員一邊干活,一邊給身邊的人解釋,雖然聲音沙啞,卻透著一股自信。
風沙無情,剛剛壘好的墻體,一陣狂風過后,就可能被削去一角,或者被流沙埋住半邊。
有一次,周虎他們剛壘好三層草袋墻,一陣突如其來的強風席卷而來,風力足有七八級,墻體頂端的兩個草袋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掉下來,墻體也跟著微微晃動。
“快!按住!”
周虎大喊一聲,率先沖了上去,雙手死死按住晃動的草袋,身子壓得極低,幾乎趴在了墻體上。
幾名隊員也立刻圍上來,有的按住草袋,有的用鐵鍬往縫隙里填沙,有的使勁往下釘木樁。
風太大了,他們的身子被吹得東倒西歪,幾乎要被風吹走,卻沒人松手,每個人都咬緊牙關,死死撐著,直到風勢漸小,墻體重新穩固,大家才松了口氣,癱坐在沙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個人的臉上都沾滿了沙土,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周虎抹了把臉,吐出嘴里的沙子,罵了一句:“狗日的風沙,還跟老子較上勁了!咱們偏不讓它得逞!”
他拿起鐵鍬,又開始填埋縫隙,動作比之前更加仔細,每填一把沙都要用腳踩實,生怕再出紕漏。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大家抬頭一看,只見拾穗兒和陳陽正朝著這邊走來。
拾穗兒扛著一捆草袋,快步走在前面,她的頭發被風吹得散亂,臉上沾滿了沙,卻依舊神采奕奕;
陳陽跟在后面,手里提著一個水壺,還拿著幾包餅干,是打井隊那邊特意讓他帶來的。
“周虎哥,大伙兒辛苦了!”
拾穗兒走到近前,放下肩上的草袋,聲音清亮,“打井隊那邊進展順利,張教授不在,陳陽就跟我過來看看,給大伙兒加加油!”
她的目光掃過每個人疲憊的臉龐,看到大家手上的傷口、肩上的紅腫,心里一陣發酸,卻很快穩住情緒,“田邊的草方格已經鋪了大半,就等著井水來了澆地,咱們這邊一定要守住,不能讓風沙毀了大家的心血!”
陳陽也走上前,把水壺和餅干遞給周虎:“張教授在這邊指導,打井隊那邊有劉工盯著,我們抽空過來看看。這是隊里省下來的水和餅干,大伙兒先墊墊肚子。”
他看著眼前正在崛起的草袋墻,又看了看遠處忙碌的村民,感慨道:“周虎哥,你們太不容易了,這道墻,就是咱們村的生命線啊!”
“穗兒妹子,陳陽兄弟,你們來了就好!”
周虎接過水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有你們這句話,咱們渾身是勁!放心,有我們在,風沙絕對進不了村!”
拾穗兒沒有歇著,她拿起一把鐵鍬,就加入了填沙的隊伍:“我來搭把手,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她的動作不算熟練,卻很認真,每填一把沙都盡量填得密實,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她也顧不上擦。
陳陽也沒閑著,幫著運輸隊的隊員們抬草袋,雖然他不如村里的漢子們有力氣,卻也咬牙堅持著,不落下任何一個活。
看到拾穗兒和陳陽都加入了戰斗,村民們的勁頭更足了。
“穗兒隊長都來幫忙了,咱們也不能落后!”
“加把勁!讓風沙看看咱們金川村人的厲害!”
大家一邊干活,一邊互相鼓勁,笑聲、號子聲、鐵鍬碰撞聲,混合在風聲中,形成了一曲激昂的戰歌。
太陽漸漸西斜,氣溫慢慢降了下來,但狂風依舊沒有停歇。
隊員們的臉上、嘴里、耳朵里全是沙子,眼睛布滿血絲,嘴唇干裂出血口子,滲出來的血珠很快就被風沙吹干,結成了血痂,一碰就疼。
他們的動作因疲憊而略顯遲緩,胳膊酸痛得抬不起來,肩膀被草袋和木杠壓得火辣辣地疼,每動一下都要咬牙堅持,卻沒有一個人退縮,沒有一個人說要放棄。
他們的眼神中的狠勁與決心,比任何時候都更加銳利,像一團團火焰,在昏黃的風沙中燃燒。
“喝口水!歇兩分鐘!”
王嬸帶著幾個婦女,扛著裝滿水的水壺和一些干饃饃,趕到了前線。
她們的臉上也沾滿了沙土,手上同樣有被草稈勒出的傷痕,卻依舊笑容滿面。大家圍攏過來,接過水壺,大口大口地喝著,雖然水帶著淡淡的土腥味,卻異常解渴,滋潤著干裂的喉嚨。
饃饃干硬,難以下咽,大家卻吃得很香,這是他們一天下來的第一頓飯,每個人都狼吞虎咽,生怕耽誤干活的時間。
“周虎,你們辛苦了!后面的草袋還在編,我們連夜趕工,保證明天給你們送足夠的‘彈藥’!”
王嬸看著周虎布滿血絲的眼睛,心疼地說道,“家里的娃們都等著你們凱旋呢,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周虎點點頭,咬了一口饃饃,嘴里塞滿了食物,含糊地說道:“辛苦嫂子們了!有你們在,我們就有底氣!放心,我們一定守住風口,不讓大家的心血白費!”
張教授也沒閑著,他沿著正在構筑的墻體來回走動,時不時用手推一推墻體,檢查是否穩固,又蹲下身,查看草袋的碼放和木樁的深度,時不時提醒大家:“這里的縫隙沒填實,再加點沙!”“這個木樁釘淺了,再往下釘十公分!”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大家都認真聽著,按照他的要求調整著。
黃昏時分,一道長約百米、高約一米的草袋沙墻,終于如同一條傷痕累累卻巋然不動的巨蟒,橫亙在了風口之前。
墻體由成千上萬個草袋交錯碼放而成,底部寬約兩米,頂部寬約一米,中間填滿了沙土,釘滿了加固的木樁,顯得格外堅固。
雖然它看起來依舊簡陋,在廣袤的沙海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卻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擋在了村子和田地前面,代表著金川村人用最原始的材料和最頑強的意志,向肆虐的風沙發出的第一聲正式宣戰!
周虎扶著冰冷的草袋墻,手掌感受著墻體的堅實,望著遠處依舊蠢蠢欲動的沙丘,又看了看身邊累得癱坐在沙地上的隊員們――
他們有的互相靠著休息,有的揉著酸痛的肩膀,有的還在檢查著墻體的縫隙,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卻洋溢著勝利的笑容。
周虎突然張開嘴,用盡全身力氣吼道:“今天,咱們立住了!這道墻,就是咱們的長城!明天,咱們接著干,把墻再壘高些、再加長些!直到把這狗日的風沙,徹底擋在家門外!”
“好!徹底擋住它!”
隊員們齊聲吶喊,聲音在風口回蕩,蓋過了風聲,充滿了力量。
拾穗兒和陳陽也跟著歡呼起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這是激動的淚,是欣慰的淚,是看到希望的淚。
殘陽如血,將草袋墻和墻上墻下那些疲憊卻堅毅的身影,染成了一幅悲壯而雄渾的剪影。
風口阻擊戰的序幕,就在這漫天風沙與震天的號子中,轟轟烈烈地拉開了。
而這道用汗水、淚水和不屈意志筑成的草袋長城,終將成為金川村抵御風沙的堅固屏障,守護著村里的田地與家園,也見證著金川村人不怕苦、不怕累、敢與天斗、敢與沙斗的英雄氣概。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