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穗兒喃喃自語,眼淚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滾燙的淚珠砸在身下墊著的麻袋上,瞬間被吸干,只留下一個深色的圓點。
她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用身體的疼痛來轉移內心的煎熬。
她知道自己不能過去,過去只會讓他更分心,更著急。
這種明知他在受苦卻無能為力的感覺,比膝蓋的傷痛更折磨人。
焦灼,已經從對草方格隱患的擔憂,徹底轉向了對陳陽身體的恐懼。她害怕下一個瞬間,就會看到那個強撐的身影轟然倒下。
就在這時,南坡上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石鎖在清理被埋的秸稈時,腳下的沙土突然塌陷,整個人順著陡坡滑下去好幾米,幸好被下面的人及時拉住,才沒出大事,但腳踝也扭傷了,疼得齜牙咧嘴,一時站不起來。
這意外像一盆冷水,澆在每個人心頭。連日來的疲憊和眼前的挫折感交織在一起,達到了。
坡上的工作進度慢了下來,氣氛更加凝重,有人開始低聲嘆氣。
馬大爺看著受傷的石頭,又看看越來越斜的日頭,啞著嗓子對坡下喊:“陳陽!坡上太險,天也快黑了,今天怕是弄不完了!要不先撤?”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陳陽。陳陽直起腰,望著還有大半沒有加固的陡坡,又看看身后鋪了一小半的新草方格,胸口劇烈地起伏。
他知道馬大爺說的是實情,天黑在陡坡上作業太危險,萬一再有人受傷……可是,一旦停下,一夜的風沙過后,今天所有人拼盡全力鋪下的草方格,可能都會被埋沒、被摧毀,今天的汗水就真的白流了。
他咽下口水和著血絲的唾沫,用盡全身力氣喊道:“再堅持一下!馬大爺,你們把坡頂最險的那段壓住重石頭就撤!我們下面再加把勁,把今天鋪的這趟格子從頭到尾檢查加固一遍!天黑前,能干多少是多少!”
他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鑼,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沒有人反對。
馬大爺嘆了口氣,招呼坡上的人繼續。下面的人也都默默加快了動作,鐵鍬揮舞的頻率更快了。
這是一種近乎悲壯的硬撐。為了家園,為了那點微薄的希望,每個人都在透支著自己最后的體力。
拾穗兒看著那片在夕陽余暉中奮力掙扎的身影,看著陳陽那仿佛隨時會碎裂卻依舊挺直的脊梁,淚水流了又干,干了又流。
她看見馬大爺每挖一鍬都要喘上好一陣,看見春杏提著空水壺茫然四顧的側影,看見那個扭傷腳的后生咬著牙還想站起來幫忙。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相依為命――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就像沙漠里緊緊纏繞的根系,你撐著我,我扶著你,在絕境中傳遞著微弱的溫度。
她不再喊他,只是默默地看著,將那份撕心裂肺的心疼,死死地壓在了心底最深處。
夕陽終于沉下了地平線,天邊只剩下一抹暗紅的余暉,像一道尚未愈合的傷口,橫亙在天地之間。
風漸漸大了,帶著夜晚的涼意,吹動著沙粒,發出細碎的聲響,仿佛在提醒著人們,新一輪的考驗即將來臨。
遠處,最后一縷天光映照在剛剛加固好的草方格上,那些縱橫交錯的秸稈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單薄,卻又格外堅定。
它們能撐過這個夜晚嗎?沒有人知道答案。但此刻,在這片被風沙侵蝕的土地上,至少還有一群人不肯放棄,用血肉之軀與這片荒涼較著勁。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