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咳嗽一聲:“她怎么說也算你庶母,傳出去,外面的人不說我教女不嚴?”話雖然說的重,那口氣已經(jīng)軟和多了。思竹抿唇一笑:“爹啊,你不會說全是你女婿轄制不住你女兒,我都嫁出門好幾年了,誰會來說你教女不嚴?”
話里全然一副小女兒撒嬌腔調(diào),侯爺?shù)哪樣悬c繃不住了,瞪女兒一眼:“你啊你啊,說的是回來侍疾,現(xiàn)在你母親和你姨娘跟前你都沒去過,快去吧,下次可不許這樣,要教訓(xùn),說給管家們,要教訓(xùn)多少不能?何必你要自己動手墮了身份?”思竹點頭如搗蒜一般,只是連侯爺在內(nèi)都曉得她根本沒聽進去。
侯爺又瞪女兒一眼,對在旁邊垂手侍立的秦氏和婉潞道:“送你們?nèi)妹没厝グ伞!闭f完轉(zhuǎn)身離開,秦氏和婉潞這才上前挽住思竹,秦氏先開口:“公公說的是,和那些人動氣,白的墮了自己身份。”
話都沒秦氏說去了,婉潞只是含笑:“三妹妹這樣貼心,婆婆聽到了,病也好的快些。”思竹面上露出笑容,此時已經(jīng)到了楚夫人上房,潘氏親自打起簾子,思梅迎出來用手捏住思竹的臉輕輕一劃:“我瞧瞧,哪里跑出一個打人的英雄來,那樣的人又何必和她們置氣,不過是玩意罷了,也值得你生這么大一場氣。”
見了長姐,思竹方才在后院的那股氣全都不在了,嘴微微嘟起,也不回思梅的話,一副還在閨中和姐姐撒嬌的妹妹模樣。楚夫人是半坐在床上的,見她們姐妹嘲笑,臉上的光澤也比方才要多許多,招手讓思竹過來:“你是為了我好,我心里知道,以后可不許再這樣了,不然別人笑話我們趙家沒個上下。”
對著楚夫人,思竹要乖巧地多,嗯了一聲就給楚夫人捶著背:“女兒只是見不得別人欺負母親罷了。”這話讓楚夫人笑了,拍一拍她身上:“你姨娘那里也要去瞧一瞧,她自進了你爹房里伺候,還從沒有人給她那么大的氣受呢。”
思竹答應(yīng)了,嘴里還不忘多加一句:“那都是母親疼姨娘。”楚夫人笑的更開心了,思竹輕巧地轉(zhuǎn)身出了房。在里面的人都曉得思竹多是為了褚姨娘出氣,話里卻不能說出來,不過順著嘴夸楚夫人為人仁慈罷了。
管家娘子又悄悄進來請示,說侯爺?shù)囊馑迹挥迷龠x什么日子挑什么人了,就今兒把馬姨娘送到莊子里,橫豎莊子那里有人伺候。楚夫人說了聲知道了就對秦氏道:“三奶奶,你讓人去送一送,告訴他們請醫(yī)吃藥這些都別耽誤,那天好了就要早點報信,侯爺這里還等著她伺候呢。”
秦氏應(yīng)了轉(zhuǎn)身出去,婉潞瞧著楚夫人,這些年的事情著實多,她臉上的皺紋已經(jīng)漸漸如刀刻一樣,鬢邊的白發(fā)已經(jīng)不用掩飾,襯著面上的病容,她的衰老已經(jīng)不可避免來到,早不是婉潞初嫁進來時那個風(fēng)韻猶存的半老徐娘了。
在趙府幾十年,從做孫媳婦到一家的當家主母,為了自己兒女也曾害過別人的孩子,她一路行來,那是何等不易?婉潞上前給她掖下被角,柔聲道:“婆婆您先歇一會吧,那些事三嫂會處置好的。”
楚夫人抬起眼,屋里只有思竹和婉潞,她微微皺眉:“我怎能安心歇下呢?梅兒啊,你經(jīng)常進宮,皇后喜歡你,你可聽過什么風(fēng)聲?”思梅緊走幾步來到楚夫人床前:“娘,皇后娘娘從不說這些,女兒自然不好問。”楚夫人垂下眼,訥訥地道:“趙家家運著實開始壞了,這侯府,難道就毀在我的手里?”
思梅的說話聲更輕柔了:“娘,那些事都還早呢,陛下也要想想,趙家畢竟百年,不說祖宗的功勞,爹對朝廷也是忠心耿耿。”婉潞越聽越覺得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不好插話只是默默坐在一邊。
她們母女的對話還在繼續(xù),楚夫人只是嘆息:“可你那弟弟,我現(xiàn)在著實不好說什么,侯府真交給他們,也是遲早敗落,這些年我在想周全的法子,想的整夜整夜都睡不著。”思梅瞧了一眼婉潞,見她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那里,含笑道:“娘,除了大弟弟,還有三弟六弟呢,他們的媳婦都是好的,您還有許多的媳婦福呢,操心那個做什么?”
話已經(jīng)說到婉潞身上,婉潞只得應(yīng)道:“大姐姐說的對,侯府不是一個人的侯府,還有我們這許多人呢。”楚夫人臉上露出舒展笑容:“六奶奶,我就知道你極識大體,況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這侯府不能只靠誰去撐著,也不能看著跨掉。”
婉潞行禮下去,渾身只覺得有些冰冷,但婆婆的教訓(xùn)她要聽著:“媳婦恭領(lǐng)婆婆教導(dǎo)。”楚夫人臉上的笑容沒有變化,但聲音有些許莊重:“六奶奶,這話望你記在心里,你是趙家媳婦,日后我們老人家不在了,分了家,老六也是定安侯的弟弟,真有個萬一,誰也跑不了。”
婉潞覺得那冰冷開始從心蔓延,一直蔓延到全身,冷的仿佛舌頭都凍在那里,耳邊的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只能聽到那個聲音恭敬地道:“媳婦是趙家媳婦,從嫁進趙家那一日就知道,一生榮辱皆系于趙家。”想起那日走廊之上,所說的犧牲,原來不光是思聰被犧牲,連自己夫妻,甚至可能包括自己的孩子們,都要為了趙家榮光而犧牲。這,或許就是世家子不能逃過的命運。
從楚夫人上房里出來,婉潞只覺得頭暈?zāi)X脹,方才自己說完話之后楚夫人的反應(yīng)全記不得了,只有楚夫人的那句好媳婦,婉潞覺得面上濕濕的,眼淚早已流了下來。仰頭去看天,今日天色很好,有飛鳥掠過藍天,想起在金陵時候那快樂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