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一潭死水。
陳夫子像一個夢游的人,腳步虛浮地穿過寂靜的庭院。
他懷里緊緊抱著那方端硯,冰涼的石體仿佛將他胸膛里的最后一絲熱氣也吸走了。
月光慘白,照得他那張平日里故作嚴肅的臉扭曲變形,一雙眼睛里燃燒著偏執與瘋狂。
他恨周青川。
這種恨意并非源于那日被毛筆投擲的羞辱,而是源于一種更深層次的恐懼。
他怕那個小小的伴讀,怕他用那些荒誕不經的故事,用那種無聲的默契。
徹底奪走自己賴以為生的東西,為人師表的權威與尊嚴。
他將自己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王辯這塊璞玉上,可這塊璞玉的心,卻向著另一個人。
他成了天大的笑話。
必須除掉他!
這個念頭一旦生根,便如瘋長的藤蔓,纏得他喘不過氣。
周青川的下人房就在眼前。
陳夫子停下腳步,側耳傾聽,四周只有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那扇虛掩的木門,門軸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呀聲,在這片死寂里格外刺耳。
他渾身一僵,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等了半晌,屋里沒有任何動靜。他這才松了口氣,貓著腰溜了進去。
屋里很黑,只有一絲月光從窗格子里透進來,勉強能視物。
一股淡淡的皂角和汗水的味道撲面而來,這是下人房獨有的氣息,讓他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他摸索著走向床邊,卻不防腳下被一個木盆絆了一下。
“咚!”
一聲悶響,盆里剩下的半盆水晃了出來,灑了一地。
陳夫子嚇得魂飛魄散,整個人釘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他死死地盯著床上那個小小的身影,生怕他下一刻就坐起來。
然而床上的人只是翻了個身,發出一陣均勻的呼吸聲,似乎睡得正沉。
陳夫子這才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后背已是一片冰涼的冷汗。
他心中對周青川的鄙夷又加深了一層,睡得跟死豬一樣,活該倒霉!
他不再猶豫,蹲下身,將那方他視若性命的古硯,胡亂地塞進了周青川的床底下。
他沒有塞得太深,特意留了一個角在外面,確保明天一搜就能輕易發現。
做完這一切,他仿佛完成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心中涌起一股病態的快感。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明日的場景。
王員外勃然大怒,下令搜查,然后人贓并獲。
這個礙眼的小雜種,被拖出去亂棍打死,或者賣到最苦的窯子里去!
而他陳夫子,則是那個慧眼識珠,為神童鏟除奸佞的大功臣!
他帶著這種扭曲的滿足感,腳步都輕快了幾分,迅速退出了房間,消失在夜色里。
在他走后許久,床上的周青川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眸子里沒有半分睡意,清醒得嚇人。
從門軸那聲輕響開始,他就醒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聞到陳夫子身上那股混合著墨香和酸腐氣息的讀書人味道。
他沒有動,只是控制著自己的呼吸,任由那個笨拙的賊在自己房間里折騰。
真是個蠢貨。
周青川坐起身,沒有點燈。
他在黑暗中探出手,輕易地就摸到了床下那方冰涼滑潤的硯臺。
入手極沉,石質細膩,果然是好東西。
陳夫子的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
這位夫子,學問或許有一些,但心胸和眼界,卻窄得可憐。
科舉無望,便將所有的執念都投射到了教導神童這件事上。-->>
想借此博一個名師的虛名,流芳后世。
自己的存在,成了他實現人生價值的最大障礙。
所以他要不計后果地除掉自己。
周青川捏著那方硯臺,心中一片冰冷。